“大哉嵩山·女皇封禅篇”序
“大哉嵩山·女皇封禅篇”序中岳庙山门最初为“名山第一坊”,1942年改为“中华门”,2006年盛夏,作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中岳庙山门,再次被“斩头掀顶”,成为“名山第一”。一字之差,显示了嵩山与泰山再争雄长的“险恶”用心。 2006年盛夏时节,中岳庙改建不过5年的山门牌坊,再次整修,再遭“斩头掀顶”折腾。折腾的目的,无非是质量救亡,无非是“旧貌换新颜”。
中岳庙山门原为“中华门”,系一座砖瓦结构的庑殿式牌坊,三孔砖券拱形门洞上承托着三座灰瓦门楼,红墙与灰瓦相映,庄严肃穆。
数年前改建而成的山门牌坊,不再是砖瓦结构的庑殿式建筑——密实的红墙被置换为四根疏朗的红柱,而“偷墙换柱”、“拆墙透庙”的结果使得庙内遥参亭、天中阁可“隔柱”相赏,整个中岳庙近乎“暴露无遗”。
三孔砖券拱形门洞、三座灰瓦门楼、红墙灰瓦的庑殿式建筑,摇身一变,成为三门四柱七楼的庑殿式建筑牌坊,黄琉璃瓦盖顶,雕琢华丽,本无彩绘的“中华门”也一下子彩绘飞扬,“天中小故宫”大有追赶北京故宫或皇家建筑的雄心壮志。
作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种肆无忌惮的折腾当然得有些折腾的草木之根。不在法律的轨道上,没谁敢批复改建请示,也没谁敢无法无天地折腾——据称“中华门”是1942年的建筑,名字也是1942年新得的,是当时“恣意拆毁改建”的结果,失却了山门“原貌”。这之前,“中华门”是木建筑牌楼“名山第一坊”。
恢复“名山第一坊”,是“中华门”改建的法理基础。但折腾的结果,“名山第一坊”成为“名山第一”:额题“名山第一”,出自当代著名书法家刘炳森之手。
“名山第一坊”与“名山第一”只是一字之减,可“意义”大相径庭。这也许是折腾者花钱费时冒风险“干掉”“中华门”,用心“险恶”之所在——你泰山“五岳独尊”,我嵩山“名山第一”!
嵩山与泰山再争雄长,只能是浅俗意义上的自慰。但,这毕竟是“宗法等级”的千古积淀,能够渗透今天,自有土壤作怪。
其实,明代旅行家徐霞客早就说过“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他向“政、山合一”发出挑战,将评判名山的标准定位在自然景观与审美情趣。
万古嵩山起苍黄——解读自然嵩山与国家政治“天人合一”的互动,寻求嵩山曾经承载的“中正仁和”的中国精神并致力于“中正仁和”与当下社会的整合,让嵩山在中原崛起乃至中国复兴的进程中,成为推动社会和谐发展的精神力量——嵩山昨日的担当,亦当启示当下的中原崛起与中国复兴。
浅俗之下没有厚重,浅俗意义上的嵩山争雄泰山,无聊透顶。
武则天封禅嵩山,启示良多。
“亡秦及汉”之“妄祀岱宗”
泰山是秦皇汉武封禅的地方,帝国末日戴上顶“五岳独尊”的高帽,1987年走向世界,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纳入文化和自然双重遗产,忝列《世界遗产名录》。
泰山一路走来,似乎都力压嵩山,以致眼下“新青年”折腾重评“新五岳”,在传统与现状的压力下都只好保留泰山,但删除嵩山的呼声却甚嚣“网”上。
“泰山岩岩,鲁邦所瞻”。起初,一个地方政权祭祀的名山,缘何主宰了中国人的精神,是怎样“五岳独尊”起来的呢?泰山力挺的中国精神,又是什么呢?
泰山天下雄。雄,是泰山的自然特征:山石累叠,一浪高过一浪,托起高插云霄的泰山主峰,强烈的节奏感蛊惑人心。如果把泰山的自然特征解读为力争向上的中国精神,当然美轮美奂。但“中庸”的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文弱的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在泰山“一浪高过一浪”的刺激下,“会当凌绝顶”的圣人、诗圣都难以把持不王、不霸的“天下野心”,何况小领导乃至将相帝王乎?
也因此,秦皇、汉武以降,在中国逐渐走向封建专制的进程中,作为五岳之一的泰山,成为帝王封禅与“奉天承命”的精神寄托,自有必然性。
与泰山截然不同,嵩山(太室山)如卧如眠龙。尽管《诗经》诗唱“嵩高惟岳,峻极于天”,范仲淹诗唱“不来峻极游,何以小天下”,但嵩山的自然体征决定其追随泰山那般的“王霸之气”,无疑是东施效颦。也因此,“不来峻极游,何以小天下”注定不会像“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那样,步入诗歌千年经典的殿堂。
“岩岩嵩岳,作镇后土,配天承化,总统四……”这,是立于中岳庙的嵩山地区最古老的石碑——《中岳嵩高灵庙碑》认知嵩山的中肯之赞。当然,碑文撰写者寇谦之天师引导中国认识嵩山,意在“挖苦”秦皇汉武的泰山封禅——“亡秦及汉,不遵古始,莫能兴复,妄祀岱宗(泰山),以勒虚美……”
作为新天师道的开创者与精神领袖,在嵩山石室修行30多年的寇谦之,追溯封禅“古始”,其说法上也许有些偏爱乃至“立场”上有些偏袒嵩山。但鸡鸡被汉武帝拿掉,骨头却还硬如钢铁的司马迁,在《史记》中说的话,就容不下我们质疑嵩山乃是五岳的“精神领袖”了。
在司马迁的笔下,秦皇汉武封禅泰山也是一场“不遵古始”、天子错敬天帝的“闹剧”。
《史记·天官书》开门见山写道:“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北斗七星,所谓‘璇玑玉衡(北斗七星),以齐七政’……斗为帝车,运于中央,临制四乡。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斗。”
“七政”系指“春、秋、冬、夏、天文、地理、人道”。“璇玑玉衡,以齐七政”也就是说天地运转、四时变化、人间否泰皆为北斗七星所主宰。天文学家张衡亦此解读道:“众星列布,体生于地,精成于天,列居错峙,各有所属。在野象物,在朝象官,在人象事。其以神著有五列(五宫)焉,是有三十五星名:一居中央,谓之北斗;四(宫)布于方各七(星),为二十八舍……”
本于五行理论,地上五岳对应天上五宫——与中岳嵩山对应的,自是中宫;与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对应的,分别是东宫、西宫、南宫、北宫——如此这般,本无必然关联的星星,“天人合一”起来,被架构成“斗为帝车,运于中央,临制四乡”。秦皇汉武作为天的儿子,受命帝王,封禅本为证明其奉天承命的政治合法性,为什么却颠覆起五行五岳理论,上演错封东岳泰山的“闹剧”,而不是封禅中岳嵩山呢?
其实,传说中的封禅大典,别说秦皇汉武,就是作为太史令、负责沟通天地事务的司马迁,也不能全搞清——(“每世之隆,则封禅答焉,及衰而息。厥旷远者有余载,近者数百载,故其仪阙然湮灭,其详不可得而记闻云。”)但他上下求索,在《史记·封禅书》中转述了《尚书》的记载:(舜在璇玑玉衡(当指舜接替尧掌管天文仪器,成为最高领导),以齐七政。遂类(非时祭天谓之类)于上帝,(祭名,一种制造浓烟让烟气上达神灵的祭祀方法)于六宗(六类神灵),望(祭名,一种祭祀方式)山川,遍群神。辑(收敛)五瑞(五种瑞玉,诸侯君主行礼时执于手中),择吉月日,见四岳诸牧(分管四方的地方长官),还瑞(是说舜即位后将尧授给诸侯的瑞玉收敛上来查验,再还给他们,以示这些诸侯君主成为舜的臣子)。岁二月,东巡狩(巡视各地,检查诸侯政务),至于岱宗。岱宗,泰山也。柴(祭名,一种架起木柴将祭品放在柴上焚烧的祭祀方式),望秩(依次祭祀)于山川。遂觐(接受朝见)东后。东后者,诸侯(东方诸国君主)也。合时月正日(调整历法,让四时季节与月分相合,干支次序不至于混乱),同律度量衡(统一音律、尺度、重量衡度等),修五礼(五种礼仪),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贽(诸侯朝见时所持的)。五月,巡狩至南岳。南岳,衡山也。八月,巡狩至西岳。西岳,华山也。十一月,巡狩至北岳。北岳,恒山也。皆如岱宗之礼。中岳,嵩高也。五载一巡狩。)
从这一记载看,“神尧受禅”,舜接替共主之位,成为最高领导,举办过一场政治意味异常强烈的祭祀仪式,以确立自己天下共主的地位。“国家祭祀”完美谢幕后,舜才于“岁二月,东巡狩至于岱宗……”
不是各路诸侯率先朝见新的共主,共同进行“国家祭祀”,获得共主新的任命,而是共主率先“巡狩”四方诸侯,祭祀诸侯境内的山川——这样的解读,不但没有道理,更不符合政治逻辑。但秦皇汉武封禅泰山的“历史依据”,忘却“国家祭祀”,却只看到舜“岁二月,东巡狩至于岱宗……”
《史记·索隐》的解读则直逼历史真实,云:“(中岳嵩山)独不言‘至’者,盖以天子所都也。”结合《史记·天官书》、《史记·封禅书》中所言,与司马迁写舜的“国家祭祀”时却“独不言”祭祀何座名山,偏偏在结尾有意无意地点上一笔“中岳,嵩高也”,再加上《史记·封禅书》写到秦始皇封禅泰山时,司马迁犹言“昔三代之君,皆在河洛之间,故嵩高为中岳,而四岳各如其方……”等,我们当可看出,《史记·索隐》对“(中岳嵩山)独不言‘至’者,盖以天子所都也”的解读,是精确而中肯的。
司马迁对他的大领导汉武帝“妄祀岱宗”而不是封禅嵩山,只好在他的《史记》中如斯“保留意见”。
“神话禅让”与“仙话封禅”
“妄祀岱宗”,并不能说明“秦皇汉武,略输文采”。
其实,神话时代的结束与仙话时代的降临,让秦皇汉武封禅泰山成为历史的必然选择。
寇谦之在《中岳嵩高灵庙碑》中写道:“太极剖判,两仪既分。四节代序,五行播宣。是故天有五纬,主奉阳施;地有五岳,主承阴化……王者父天母地,仰宗三辰,府宗山川。夫中岳者,盖地理土官之官府,而上灵之所游集,四通八达之都会也。上应悬象镇星(亦名填星,通常所说的土星)之配,而宿值轩辕(星座),璇玑玉衡,以齐七政。其山也,则崇峻而神奥……羲皇授龙图于前,夏禹锡龟书于后。乃天道所以除伪宁真,而圣哲通灵受命之处所……”
嵩山为什么是“圣哲通灵受命之处所”?中国民俗学会副理事长、河南大学教授张振犁先生通过对盘古开天、龙马负图、夸父追日、黄帝与神会、帝尧访许由、帝舜访善卷、大禹治水、夏启三嫔于天、嫦娥奔月等中华民族的创世神话与帝系神话的研究,得出其大都产生于嵩洛地区的结论。因此,张振犁教授认为:“嵩山是中华民族的神话集中的神殿,嵩山是东方的奥林匹亚圣山。”
但战国乃至秦汉以后,中国神话渐次被推演为中国仙话。
神界里的神,原型是动物,而非人;仙界里的仙,原型却被推演为人。仙是人对自身的理想化,仙境是人生的理想之境,其中心是围绕着人的活动与欲求的。且动物不能直接成仙,它们必须经过长期的修炼,先成精,后成人,最后才可能成仙。若碰到什么意外挫折,还可能前功尽弃。
神话演化为仙话,是人类自身成长的一次飞跃。
西王母本是神话人物,后来却演化为仙话人物。在仙化过程中,西王母的形象与职司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山海经》说,西王母是住在“昆仑之丘”的玉山(这个“昆仑之丘”最初也不是今天青藏高原的昆仑山,其当在中原地区),“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凶恶可怖,是职掌人间瘟疫与刑罚的神;至《淮南子》,则说“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她开始成为象征长生不死的神;到《墉城集仙录》里,西王母就一跃而为掌管仙界名籍的女领袖,《武帝内传》中说她凌空驾云而行,雍容华贵,有群仙数千簇拥。至此,西王母不但不“凶恶可怖”,而且成为美丽非凡的女仙主——从西王母的嬗变,倒可一窥仙话是神话的继承与推演。
神话时代,嵩山是“东方的奥林匹亚圣山”,是众神狂欢的地方。但随着人类视野的拓展,先人踏遍嵩山后,嵩山就不再有神秘莫测的面纱——伴随着神话时代的完结,仙话被推向东方的大海、西方的昆仑,这是一个很自然的安置仙话时代的选择——人迹罕至的高山大海神秘难测,也是难以证伪的仙境所在。
其实,秦皇汉武跳过嵩山,跑到泰山封禅,不过是他们东海寻仙、追求个人长生不老的“副产品”。但这个副产品,却被演化为一种“非常祀”国家礼制,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为浮夸、最为奢华的国家宗教盛典——在中国历史上,真正举行过封禅盛典的帝王,也就那么几位;封禅盛典,也就举行过那么几次。
但就这么几次封禅,却一步步把中国推向专制统治的巅峰,而秦皇汉武将“尧舜禅让”的神话嬗变为“泰山封禅”的仙话,则是封建统治时期的雄鸡一唱。
历史上有确切记载的封禅帝王,只有秦始皇、汉武帝、光武帝、唐高宗、武则天、唐玄宗、宋真宗7位。6位男性皇帝都封禅泰山,而夹在中间的女皇武则天,偏偏调过头来,因循神话时代的旧制,封禅嵩山。
武则天跳出泰山封禅嵩山,意欲何为?是寻找“尧舜禅让”的自由神话,还是重拾先祖周公的“中正仁和”?是寻道访仙企盼长生不老,还是奠基武周女皇的唯我独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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