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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近平最欣赏的作家贾大山短篇小说《取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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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23 18:08: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文 贾大山

在举国欢庆伟大历史性胜利的日子里,县委要在李庄村北召开农田基本建设现场大会。数千名农村干部,早早赶到披红结彩的会场上,一个个舒眉展眼,喜气洋洋,就好像才解放、庆翻身那年头儿一样。他们把自行车一放,有的站在路口,观看李庄的老头们撒欢儿似的敲架鼓;有的聚在滹沱河大堤上,互相交谈村里的情况;有的挤在花花绿绿的大批判漫画专栏前面,嘻嘻哈哈地指点着嘲笑着那四个龇牙咧嘴的怪物……

王清智到底是个有心人。他不光是欢乐,更主要的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李庄的工程上。他倒剪双手,漫地里兜着圈子,望着那一排排新搭的大窝棚,自言自语地说:“喝!李黑牛这家伙真有两下子!喝!李黑牛这家伙真有两下子!”

我跟在他的身旁,不由笑着问:“老王,你说什么?”

他站住了,两道浅淡的眉毛向上一挑,演讲似的说:“我说人家李黑牛真有两下子!一、开工的时机抓得好,有它特殊的意义。二、开工的声势造得大,有它典型的意义。三、三是什么呀?这里的沙岗,平啦;这里的沙壕,垫啦;在这又打高粱、又收豆子、平平整整、镜面儿似的河滩地里,谁知人家又有了什么鲜招儿?莫非……”

说着,两手一背,又迈开那两条有力的长腿……

半月前,我随县委工作组一到王庄,就发现了老王这个特点:嘴快腿快,脑子灵活,说话有条有理有声有色。也许是解放初期当过一段民校校长的缘故吧,笔杆儿也很利落。我总觉得他在我所结识的农村支部书记当中,算得上最有水平的一个。可是,王庄既然有这么一个领导人,为什么在农业学大寨的行列中总是跟在李庄的后面跑呢?李黑牛是怎样的一个人?老王那话,在这又打高粱、又收豆子、平平整整、镜面儿似的河滩地里,他们到底又有了什么鲜招儿呢?

大会开始好半天了,我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

“现在,请李庄大队支部书记李黑牛同志介绍经验!”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李黑牛站起来了,我踮起脚尖一看,他有五十多岁年纪,小矬个,瘦巴脸,身穿粗布小棉袄,头扎一条旧毛巾,是个土眉土眼的庄稼人。只见他手提一把明晃晃的大镐,笑眯眯地朝人群里走去。人们莫名其妙地向后闪开,好像看变戏法儿似的,围了个大圈儿。他照手心吐了口唾沫,把手一搓,抡圆大镐,呼哧呼哧刨了个大坑,然后捧起一捧沙子,高高举过头顶,让沙子从手缝里慢慢流着,厚嘴一张,说:“各位领导,各位同志们!大伙看见了吧,这就是俺村的差距。这九百亩河滩地,表面挺平整,肥土层太薄,底下尽沙子,好比筛子眼儿,又漏水、又漏肥,种嘛长嘛,嘛也长不好。这怎能叫大寨田呀?去年,俺们从……从兄弟大队学来一手:开膛破肚,掏沙换土,重新治理它。当时俺们打了个谱儿,一年治它三百亩,两年治它六百亩,苦干三年,叫它变成旱能浇、涝能排、又蓄水、又保肥、高产稳产的大寨田。去年治了三百亩啦,今年怎么着?打倒‘四人帮’,人民喜洋洋,思想大解放,生产打胜仗。三百亩太少啦,李庄人们说,大干一冬,全部完工。要用实际行动落实华主席提出的抓纲治国的战略决策,打‘四人帮’一个响亮的耳光子!完啦!”

会场上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笑声。我使劲拍着巴掌,扭头一看,咦,老王呢?四下找寻,只见他呆呆地蹲在人群的最后面,脸上红一块儿、白一块儿的。什么原因呢?

中午休息的时刻,县食品公司的大卡车送来熟食。我和老王买了几个麻花儿,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一面吃,一面问起他刚才离开会场的缘由。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愣了半晌,突然说:“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李黑牛介绍的,本是咱王庄创造的经验哪!”

“什么?”我惊奇地睁大眼睛。

老王叹了一口气,吃着麻花儿,慢慢叙说起来:

“咱村村北,也有一片河滩地。表面挺平整,肥土层太薄,底下尽沙子,庄稼长不好。去年十月,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一散,县委立刻召开了四千人大会。你记得吧,在那次会上,县委书记批判了‘潜力挖尽,生产到顶’的错误思想。当时我想,咱县地处大平原,又是先进县,这种思想有代表性儿,非破不可。如果抓住这个题目,好好做做文章,肯定会引起县委的重视,那是毫无疑问的!凑巧,我一回村,咱们的老贫协和几个老农琢磨出个开膛破肚、掏沙换土、重新治理河滩地的方案。我一听,可乐啦,一拍脑瓜儿,立刻想了个口号:‘挖地三尺找差距,建设高标准大寨田!’

“李黑牛耳朵长。我们开工没几天,他就来到工地上,悄悄地转了一上午,收工时,我才发现他。一见面他就笑眯眯地说:‘老王,你的招数就是比俺多,今儿个可开了俺的心窍啦,有工夫俺得好好请你喝一壶!’回去以后,他们才照葫芦画瓢地打响了重新治理河滩地的战斗。他刚才介绍的,不就是这一套?”

“后来呢?”我插问道。

“唉,别提啦!”老王又叹了一口气,“头年里,我到县里参加一个座谈会。报社的小于同志听说了,找到招待所里,要我写一篇批判唯生产力论的稿子。我闭目一想,立刻总结出唯生产力论的十大表现八大危害。稿子写成了,小于说太空洞,要我联系一些实际,增添一些内容。联系什么呢?小于开导说:‘目前压倒一切的任务是什么?在这当口,你们把大批劳力拉到河滩里去,这叫什么?现身说法对读者的教育更大呀!’我一听,不由吸了一口冷气:天哪!搞农田基本建设,也成了唯生产力论啦?拉倒吧,不写啦,咱不能自己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可是我又一想,一、一级是一级的水平。看看报纸,一个理儿;听听广播,一个音儿。自己不理解,说明自己水平低。二、这两年,王庄的各项工作起色不小,开始有了一点名气,在这么大的政治运动中,怎能不显山、不显水呢?三、小于同志亲自找上门来,说明咱在人家的脑子里挂着号儿哩,如果不写……写吧,不写不好,叫人家说癞狗扶不上墙去。可是,笔尖一扭,那不是自己往自己头上扣……唉,算啦算啦,羊随大群不挨打,人随大流儿不挨罚……”

“你到底写了没有?”我急切地问。

老王忽地跳了起来,右拳击着左掌,呱唧呱唧山响,急眉急眼地说:“不写,不写王庄的工程就自消自灭啦?不写,不写今天的大会得到咱王庄开去,不是吹哩!”

老王脸红的原因引起我的深思。沉默了一会儿,我说:“你想过没有,你那篇稿子发表以后,当时会在李庄引起什么反响呢?”

“一、……”老王眨巴眨巴眼睛,“咱们顺便了解一下吧!”

张国河的介绍

散会以后,我和老王来到农田基本建设指挥棚里。李黑牛忙去了,只见一个胖壮大汉正和几个女孩子收拾桌凳。老王向我做了介绍,那大汉名叫张国河,是李庄大队的支部委员。

看来,他俩是老熟人了。老王提出了我们所关心的问题,张国河一屁股坐在稻草地铺上,毫不客气地说:“还问哩,去年你小子那篇稿儿一登报,俺村差点儿也乱了套!一天大早,大队门口糊了一片没落款儿的大字报,好听的劝黑牛悬崖勒马,难听的骂黑牛是这个那个的孝子贤孙。支委们的思想也不一致。有的说:‘他写他的,咱干咱的!’有的说:‘咱这一手是从王庄学来的,人家都在报上做检查啦!’也有的说:‘他批咱也批,他登小报,咱还争取登大报哩!’争到半夜,黑牛站起来了,俺们都想听听他的意见。谁知他把胳膊一伸,厚嘴一张,对着房顶打了个哈欠,慢慢憨憨地说:‘干的有干的根据,散的有散的理由。干也罢,散也罢,眼下到了年根儿啦,社员们谁家不做点年菜磨点豆腐?闪过年儿再说吧!’”

听到这里,老王忍不住捂着嘴笑了。

“你笑什么?”张国河不满地瞪了老王一眼,“别看黑牛性子慢憨,心里自有主意。他常说:‘咱招数少,有事得请教马列和毛主席著作;咱嘴拙,有事得调动全村千张嘴。’他叫社员们做年菜磨豆腐,他可没那心花儿。大年三十黑夜,俺一家子正在炕头上包饺子,他来了,把我拉到没烟火的西屋里,问我怎么办。我早憋了一肚子气,一拍桌子,没好听话:‘光听蝼蛄叫就别种地啦,光听蛤蟆叫就别过河啦,咱干咱的,揪不了脑袋!’黑牛说:‘谁是蝼蛄,谁是蛤蟆呢?如果人家说,你就是蝼蛄,你就是蛤蟆,怎么着?’‘我……’‘你得拿出根据来!’我说:‘拿什么根据呀?咱是庄稼人,养种好地,多打粮食,多给国家拿贡献,这是咱的本分!哼,尽他娘的王清智搅闹的!’当时,黑牛脸如铁,眼似锥,嗓门不大,句句话有斤秤:‘国河!你别光咋唬。王清智写了那么一篇稿儿,报上就那么一登,那是闹着玩儿的?如今的事你还没有看透?小报看大报,大报听谁的?’我把脖子一拧:‘它愿意听谁的听谁的!’‘反正,咱该听谁的听谁的!’黑牛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本《共产党宣言》,打开指给我一条语录看:‘无产阶级将利用自己的政治统治,一步一步地夺取资产阶级的全部资本,把一切生产工具集中在国家即组织成为统治阶级的无产阶级手里,并且尽可能快地增加生产力的总量。’我眼前一亮,说:‘咱们马上开个支委会吧!’‘不忙。’黑牛又从怀里拿出两本书,一本是列宁的《伟大的创举》,一本是毛主席的《实践论》,放在我脸前。我说:‘这里面也有根据?’黑牛说:‘有!’我说:‘在哪儿呀?’黑牛把脸一沉,说:‘过年吃好的,我还喂喂你不?’嘿嘿,他的意思我明白!”

谈到这里,张国河喝了一碗水,看看老王说:“当然啦,找几条语录,要是搁在你身上,那不成问题。你肚里有墨水儿,脑瓜儿又活,看个文件什么的,只要拿眼把题目一扫,里面的内容便能猜个大概。黑牛可没你那本事!他十三上放羊,十五上打铁,十九上就在民兵游击组里扛枪杆,斗大的字认不了一升。他看一本书,比锄十亩地还费劲呀!”

“你们的支委会开了没有?”我问。

张国河想了想,说:“当时黑牛还是说不忙。正月里,他又花了几天工夫,专门找人聊天。至于谈了一些什么,你们最好是回村打听打听三队的饲养员赵满喜去,办社的时候他就是黑牛的一个膀臂。”

赵满喜的介绍

赵满喜坐在喂牲口的大院里,咿咿呀呀地哼着小曲儿,正在筛草。为了谈话方便,我只向他做了自我介绍,说明了来意。老人一听,呵呵笑了,嘴里虽然缺牙少齿,说话有点跑风,听着却更幽默引人。

“不错,我这牲口棚里,黑牛常来常往,习惯成自然啦,有了什么难心的事,他总是先来摸摸俺们的心思,然后再拿到支委会上讨论。他好跟我聊天,可舍不得占用生产时间,总是对着吃饭的工夫来。一边吃,一边聊,吃完了,把碗一撂,就去忙工作。他来得勤,他媳妇也就来得勤。来干什么?敛饭碗!哈哈哈!

“话休絮烦。去年大年初一那一天,我一没待客,二没请友,约了几个对心思的老头,打算赶上大车到工地上拉几遭土。也许你们要说,过年哩,一群老家伙撒什么欢儿呀?同志,你们哪里晓得当时的情况?对村北的工程,有添柴的,有撤火的,还有泼凉水的!俺们套上大骡子大马满街里这么一转,干多干少,也算是表了表态、亮了亮相儿呀!

“我刚把车套好,黑牛就端着饭碗来了,一边吃一边说:‘满喜叔,干吗去呀?’‘大干社会主义去!’我说着,叭一声,脆实实地甩了个鞭花儿,吓得家雀满院飞。谁知他把胳膊一乍,拦住了马头:‘这一阵的广播你没听见?’‘我不聋!’‘大队门口的大字报你没看着?’‘我不瞎!’‘那你怎么还要干呀?’‘不干,村东的乱泥洼就能打出高产稻?不干,村西的响白沙就能长出麦子苗?’‘哎呀呀,你老人家真是老啦,思想跟不上啦!’当时不知他从哪里听来那么几句混账话,耸了耸鼻儿,挤了挤眼儿,做了个怪相,拿捏着嗓门说:‘一个是社会主义的草,一个是修正主义的苗,你要草,你要苗?’我越琢磨这话越别扭,没好气地说:‘你说的那叫个蛋!怎么社会主义尽长草,修正主义倒长苗哇!咱要社会主义的苗!’‘那也好办!’黑牛仍然拿捏着嗓门,‘只要革命搞好了,生产自然而然地就上去了!’哦,这时我才醒过昧儿来,他是拿反话试俺的心眼儿哩。我把他的饭碗一夺,气冲冲地说:‘黑牛黑牛你别吃饭啦,革命搞好了,自然而然地就饱啦!’黑牛嘿嘿嘿地笑了,然后把脸一沉,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不吃饭不行,八亿人口不吃饭更不行。’我说:‘着哇!当年打江山,光有步枪不行,还需要小米子呢,何况如今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黑牛听了这几句话,乐得直咂嘴:‘满喜叔!这话为贵!你敢不敢把这观点拿到支委会上亮亮去!’我说:‘拿到中央亮亮咱也不怕!’黑牛说:‘咱一言为定啦!’”

“你也参加了支委会?”老王问。

“扩大到俺身上啦。”

“那次会上……”

“黑牛倒没多说话,国河水平倒不低。”

“村北的工程……”

“没过破五儿,又开工啦!”

“那一片大字报呢?”

“两个人写的!”

“两个什么人?”

“问得怪,好人谁反对大干社会主义呀?”

老王点点头,看了看我,叹服地说:“黑牛真有两下子!”

“唉,就那么回事呗!”好像听见别人夸奖自己的孩子,老人脸上美滋滋的,嘴里却又褒贬几句,“他这个人,文没文才,口没口才,又好咬死理儿。可话又说回来啦,有这么个好咬死理儿的人,村里倒是不吃亏。前些年,林彪兴妖作怪的时候,斗争尖锐是尖锐,俺村到底没背多大的伤。”

谈到这里,牲口棚里传出一阵马叫声。老人让我们等一等,他要照看一下刚满月的马驹儿。

王清智的结论

从老王的神色来看,他的心里很不平静。在院里转了个圈儿,两手向我一摊,说:“你看,今天咱向李庄学习的经验,正是去年李庄向咱学习的经验;也就是说,人家今天所坚持的,正是我去年所扔掉的。这是什么原因呢?”

是啊,什么原因呢?当然,万恶的“四人帮”的干扰破坏是最主要的原因,这是他们不可开脱的一条罪责。可是,李庄呢,不是处在同样的干扰破坏之下吗?

要说老王有水平,真是有水平。我正苦想,他便有了结论,两道浅淡的眉毛向上一挑,演讲似的说:“其实,原因也很简单。我这个人善于务虚,人家黑牛善于务实。回去以后,咱们得马上采取措施,赶上去!一、统一部署,层层动员;二、全力以赴,投入会战;三、凡与会战无关的一切活动,什么政治夜校哇,俱乐部哇,是不是先……”

“同志,跟我吃饭去吧!”老人照看了马驹儿,从牲口棚里走了出来,一手拉住我们一个。我看看天色说:“这么早就吃饭?”

老人说:“你们不知道。昨儿个黑夜,黑牛检查了各队的政治夜校;今儿个黑夜,又要闹批判‘四人帮’文艺大评比,各队都要出节目。趁牲口们还没回来,早点吃了饭,化装不化装,总得换换衣裳刮刮脸呀!”

“你也登台演戏?”我惊喜地打量着老人。

老人笑了:“老胳膊老腿的啦,演什么戏,拉四股弦呗!走,吃饭去,吃了饭看节目。”老人再三挽留,我们连连道谢,才告辞了。

太阳落入紫红色的云层里。滹沱河大堤两旁,一株株高峻挺拔的白杨树染上了美丽的晚霞。老王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走了二三里路程,一言不发。

“老王,三是什么,你还没说完呢!”

要说老王有水平,真是有水平。他那两道浅淡的眉毛向上一挑,又产生了新的结论,一张嘴,竟然念出两句诗文:

要学参天白杨树,

不做墙头毛毛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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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23 18:09:28 | 显示全部楼层
贾大山 (1943~1997),河北正定人。1964年中学毕业。历任正定县文化馆馆员,县文化局局长。1971年开始发表作品。197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短篇小说《取经》等。《取经》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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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23 18:11:02 | 显示全部楼层
忆大山
作者:习近平
编者按:1月12日,石家庄市作协副主席康志刚在其新浪博客上贴发了习近平同志的《忆大山》、已故作家贾大山的获奖作品《花市》和他自己的《怀念恩师贾大山先 生》三文。习近平同志的《忆大山》一文,反映了近平同志上世纪80年代在河北正定期间与已故作家贾大山的深厚友谊,及调任福建担任更高职务直至贾大山去 世,与其十余年间历久弥坚的交往,饱含真情,十分感人。光明日报予以转载,以飨读者。
  贾大山离开我们已经一年了。他去世以后,在他的家乡正定,在他曾默默耕耘了二十多个春秋的当代文坛,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昔日的同事、朋友和所有认识他、了解他的善良的人们,无不在深切地怀念他,许多文学界的老朋友和他家乡的至交,怀着沉痛的心情,写下了一篇篇情真意切、感人至深的纪念文章。一个虽然著名但并不算高产的作家,在身后能引起不同阶层人士如此强烈的反响,在文坛、在社会上能够得到如此丰厚的纪念文字,可见贾大山的人格和小说艺术是具有 何等的魅力。
  1982年早春,我要求离开中直机关到基层锻炼,被组织分配到正定任县委副书记。那时,贾大山还在县文化馆工作,虽然只是一个业余作者,但其 《取经》已摘取了新时期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桂冠,正是一颗在中国文坛冉冉升起的新星。原来我曾读过几篇大山的小说,常常被他那诙谐幽默的语言、富有哲理的辨析、真实优美的描述和精巧独特的构思所折服。到正定工作后,更是经常听到人们关于贾大山的脾气、性格、学识、为人的议论,不由地让人生发出一种钦敬之情。特别是我们由初次相识到相熟相知以后,他那超常的记忆、广博的知识、幽默的谈吐、机敏的反应,还有那光明磊落、襟怀坦荡、真挚热情、善良正直的品格, 都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我到正定后,第一个登门拜访的对象就是贾大山。
  一个春寒料峭的傍晚,我在工作人员陪同下来到大山居住的小屋,相互问候之后,便开始了漫无边际的闲聊,文学艺术、戏曲电影、古今中外、社会人 生,无所不及,无话不谈。虽然第一次见面,但我们却像多年不见的朋友,有说不完的话题,表不尽的情谊。临别时,他还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放开:“近平,虽说我们是初次见面,但神交已久啊!以后有工夫,多来我这儿坐坐。”他边说边往外送,我劝他留步,他像没听见似的。就这样边走边说,竟一直把我送到机关门口。
  此后的几年里,我们的交往更加频繁了,有时他邀我到家里,有时我邀他到机关,促膝交谈,常常到午夜时分。记得有好几次,我们收住话锋时,已经是次日凌晨两三点钟了。每遇这种情况,不是他送我,就是我送他。为了不影响机关门卫的休息,我们常常叠罗汉似的,一人先蹲下,另一人站上肩头,悄悄地从大铁门上翻过。
  1982年冬,在众人举荐和县领导反复动员劝说下,大山不太愿意地挑起了文化局长的重担。虽说他的淡泊名利是出了名的,可当起领导来却不含糊。上任伊始,他就下基层、访群众、查问题、定制度,几个月下来,便把原来比较混乱的文化系统整治得井井有条。在任期间,大山为正定文化事业的发展和古文物的研究、保护、维修、发掘、抢救,竭尽了自己的全力。常山影剧院、新华书店、电影院等文化设施的兴建和修复,隆兴寺大悲阁、天宁寺凌霄塔、开元寺钟楼、临济 寺澄灵塔、广惠寺华塔、县文庙大成殿的修复,无不浸透着他辛劳奔走的汗水。
  作为一名作家,大山有着洞察社会人生的深邃目光和独特视角。他率真善良、恩怨分明、才华横溢、析理透澈。对人们反映强烈的一些社会问题,他往往有自己精辟独到、合情合理的意见和建议。因此,在与大山作为知己相处的同时,我还更多地把他这里作为及时了解社情民意的窗口和渠道,把他作为我行政与为人 的参谋和榜样。
  大山是一位非党民主人士,但他从来也没有把自己的命运与党和国家、人民的命运割裂开。在我们党的政策出现某些失误和偏差,国家和人民遇到困难和灾害的时候;在党内腐败现象滋生蔓延、发生局部动乱的时候,他的忧国忧民情绪就表现的更为强烈和独特。他利用与基层民众水乳交融的关系,充分调动各种历史和文化知识,以诙谐幽默的语调,合情入理的分析,乐观豁达的情绪,去劝说人们、影响人们,主动地做一些疏导和化解矛盾的工作。同时,他更没忘记一名作家的良知和责任,用小说这种文学形式,尽情地歌颂真、善、美,无情地揭露和鞭挞假、恶、丑,让人们在潜移默化中去感悟人生,增强明辨是非、善恶、美丑的能力,更让人们看到光明和希望,对生活充满信心,对党和国家的前途充满信心。
  我在正定期间,不论是在工作上还是在生活上,得到大山很多的支持和帮助,我们之间也建立了深厚的情谊。记得1985年5月我即将调离正定去南方工作的那个晚上,我们相约相聚,进行了最后一次长谈,临分手时,俩人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依依别情,难以言状。
  我到南方以后,曾经给大山去过几封信,只是大山甘于恬淡寂寞,不喜热闹,未有及时回应。以后我也因工作较忙,很少给他写信了,只是偶尔通个电话,送上衷心的问候和祝愿。我还曾多次让人捎信儿,希望他在方便的时候,到我工作的地方去走一走,看一看,可他总是说我担子重、工作忙,不愿给我添麻烦。虽然接触联系少了,但我们之间的友情并未随日月流逝而淡漠,他常向与我联系较多的同志探询,密切关注着我的工作情况和动向,我也经常向到南方出差的正定的同志询问他的身体、工作和创作状况。每次见到正定的同志,我都请他们给他带去一些薄礼。每年春节前夕,我总要给他寄上一张贺卡,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和美好的祝愿。
  1991年春节,在离开正定6年之后,我受正定县委之邀,又一次回到了我曾经工作和生活了三年多的第二故乡——正定。我抽时间专程到家里看望大山。那时他已主动辞去了文化局长职务,到县政协任专职副主席了。他依然那样豁达乐观、诙谐幽默,依然那样身板硬朗、精神矍铄,并依然在担任领导职务的同时坚持着他的小说创作。那年,他还不到50岁,正当精力充沛、创作欲望非常强烈的黄金时期。他告诉我,什么小说在哪个杂志发表了,什么小说被哪几家刊物转载了,正在构思或写着什么,显得非常兴奋。那次相见,由于时间关系,我们没能长谈,便依依惜别了。
  1995年深秋,我从一个朋友口中得知大山患病并已做了手术,尽管说手术相当成功,还是给关心他的人们心头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我不时打听着他是否康复的消息,但每次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答:他的病情不见好转,却一天比一天更瘦了。后来,听说他到省四院做了食道扩张治疗,能吃进一些流食了。再后来,听说又不行了,正在北京协和医院做诊断检查。刚好,我那几天正在北京开会,便抽空到医院去看望他。见到他时,眼中的大山早已不是昔日大山的模样,只见他面色憔悴,形体枯槁,蜷缩在病床上不停地咳嗽,只有那两只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球,还依然闪耀着流动的亮光。他看到我进来,立即挣扎着从床上坐起,紧紧握住我的双手,激动的泪水早已夺眶而出。稍微平静些后,他就给我述说病情的经过。我坐在他的床头,不时说上几句安慰的话,尽管这种语言已显得是那样的苍白和无力。那次见面,我们两人都显得非常激动,因为我知道,恶魔般的细胞,此时已在大山的肝脏、胰脏和腹腔大面积扩散。我不忍心让他在病疼之中再过于激动,为了他能得以适度的平静和休息,我只好起身与他挥泪告别。临走,我告诉他,抽时间我一定再到正定去看他。
  1997年2月9日,是农历的正月初三,我又一次回到正定,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看望大山。这时的大山,身体的能量几近耗尽,他的面色更加憔悴,形体愈显瘦小,声音嘶哑,眼光浑浊,话语已经不很连贯,说几句就要歇一歇。此时我心中已有一种预感——恐怕大山的驾鹤西去为期不远了。至此,一股悲怆的情绪油然而生,我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大山的手,泪水溢满了眼眶。这时的大山,却显得非常平静,倒是先安慰起我来。我提出再和他照张合影,他笑着说:“我已瘦成这样,不像个人样儿了,叫人看见怪吓人的呀!”他虽是这样说,可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这张照片,成了我和大山,也是大山和别人最后的一张合影。
  2月21日,在我刚刚离开正定才十来天,突然接到电话告知——著名作家贾大山于1997年2月20日晚因病去世,享年54岁。
  噩耗传来,我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大山的逝世,使我失去了一个好朋友、好兄长。我多么想亲自去为他送行,再看他最后一眼哪!无奈远隔千里,不能前往,也只能托人代送花圈,以示沉痛悼念了。
  大山走了,他走得是那样匆忙,走得是那样悄无声息,但他那忧国忧民的情愫,清正廉洁、勤政敬业的作风,襟怀坦荡、真挚善良的品格,刚正不阿、疾恶如仇的精神,都将与他不朽的作品一样,长留人间。
  (此文发表于《当代人》杂志1998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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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24 11:23:12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读了!祝好文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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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24 11:24:18 | 显示全部楼层
再赏美文!点亮恭赏!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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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24 13:25:53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了!问好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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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30 15:22:2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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