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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钟
曹宏安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这句话父亲说了不知有多少遍了,而这句话则来源于那口钟的丢失。
父亲与那口钟有着极深的感情。那口钟是上任队长传给父亲的,听说上任队长临走时还拉着父亲的手,含糊不清地说着钟弄来得不易,千万别亏待了它……父亲继他后干了十年的队长,每天都是乐此不疲地敲着。
那时槐树虽老但仍浓荫匝地、遮天蔽日,尽管长在沟边还是葱茏挺拔,钟就吊在槐树最下面也是一条最粗实的枝干上。钟每天要敲两次,分上午和下午。只要钟一响,社员们便扛着锄头从家里飞快地出来,然后结队往南地进发。我们是三队,前面是二队、一队,3个队前后相接,汇成一股人流,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当然除了上工外,有特殊或重大事情也会敲钟。比如有时晚上要开会,地方大多选在我家门前,因为我家正好在全队住户的中段。天一黑,钟就像雨点般敲起来,接着父亲在门前土墙上吊起马灯。马灯的光亮照在父亲和队会计保管的黢黑的脸上,整个五官都变了样儿。全队社员围在他们周围,或蹲或坐。有几个懒汉总好往黑处钻,或瞅准机会打个盹儿,或享受那青菜叶卷就的纸烟……
记忆中总浮现那幅画面,墙上马灯发出嗞嗞的声音,队干部在不紧不慢地说着。记得较清楚的,是那次大队派了干部过来,似乎父亲犯了什么错,让作检讨。父亲显得很平静,过后也像平常一样做事,没受到什么影响,因为父亲从来都是个很乐观的人。
还有逢年过节也会敲钟。只要钟一响,大家都知道好事来了,各家各户的孩子们拎着油罐儿争先跑出来。在油桶旁边,大大小小的油罐儿排成了一长队。每户根据人口可分的一罐儿或半罐儿油,大人孩子都特别高兴,好像已经闻到了节日里油条菜角的香味。
后来,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公社改成了乡,生产队变成了生产组,队里的土地分了,队里的骡马以及耕牛分了,地头沟边的枣树柿树也分了,唯一没分的就是吊在槐树上的钟,不过它下岗了。
父亲想把它摘下来,走到树下又停住,想了想,终于没摘。但他每天都会去摸一摸,弯起骨指敲打两下。十年来他对钟产生了深厚的感情,这种情结伴随了他的后半生。
又十年过去,槐树开始变得苍老,几个枝干已经枯死,绿叶已不在,但钟还吊着,铁丝锈得厉害,和钟一样斑迹驳驳,昔时的光辉早已消散。
那么一天,早晨父亲推开门,不由张大了嘴,两眼直直地盯着树。他惊异地发现树上的钟隔了一个晚上竟然不见了,连铁丝也一并消失。
父亲黯然神伤了好些天,脸上不见了笑容,背渐渐驼起来,话也很少说了。这样过了大半年。突然有一天,父亲竟然兴冲冲地从外面回家,告诉了我们一个好消息:钟找回来了。果然门外停了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上真的是那口钟!我搭把手和三轮车师傅一起把钟卸下,父亲给了他50元钱。后来父亲对我们说,是他在北河废品收购处闲逛,无意间发现的,谈好价钱后就让师傅用车驮回来了……还有,据师傅的描述卖钟人的长相似乎很像我们组的小青年王二狗。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虽说闲逛,但我们比谁都清楚,都不想和父亲争论,更不想说破,因为只有我们才懂父亲的那颗放不下的心。
从此,那口钟就摆在我家东墙处小屋里,锁着门,一直到父亲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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