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女性频道之二】

小蚊子

第六十章
    小蚊子呆立在远处,看着佐玥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回到帐篷，她静静地坐在床上，巧云见她神思凝肃，便不打扰，拾起一旁的冬衣，坐下继续缝绣。良久，小蚊子忽然道：“巧云，以后平日相处，改叫你不悔吧。”

    巧云一愣，片刻后道：“小姐，你说怎样改都行，只要目的是为不引起他们的怀疑！”

    小蚊子点点头，道：“以后平日相处，就以这个名字，从今日的情况来看，佐玥对东海神尼并不是完全信任，恐怕会进行一番暗中调查，我们还是谨慎为好。”

    秋木萧瑟，小蚊子披上连帽披风出门，寒风更加凌洌，皮肤感到一丝冰凌的预兆，恐怕快冬至了吧。

    从住处通往海堤，要经过一条甬道，是太守为行车方便专门铺筑的，倒是比其他地方的路平整许多。

    现在，小蚊子便独自行在这条路上，心里思量着昨晚翻来覆去萦绕不散的问题，忽然感觉前方到有道阴影，她抬头看见佐玥正笼袖站在路中间，他独自一人，没有带侍卫，却莫名散发出一种难以靠近的威势。

    小蚊子看着他，没有言语，佐玥本就不是多言之人，互瞪半天，他启唇道：“东海禅师是要去视察海堤？”

    小蚊子点头，佐玥接着道：“如此，正好同行。”说完，便转身走在前面。

    小蚊子愣了半晌，“东海禅师”？他发明的称呼？今天这是巧遇还是他故意安排？他到底想知道什么……

    来不及细想，与他保持一段距离走在后头，海堤上风更猛烈，小蚊子拉紧披风，细细观察海堤修筑情况，用土、石灰和糯米汁混合夯打的海堤果然坚实许多，只是还不够，入海河口及周边地上的排沥沟，堤防标准偏低，万一潮位过高，海水便直接由河槽漫过河堤向外四处漫延，周围的村庄市镇便又要受灾了！

    小蚊子想着，不禁眉头皱起，快到冬至了，如果下起雪，冻硬了本来潮湿的土壤，修筑入海河口和排沥沟的堤防势必会变得更加不易……

    忽听佐玥问道：“难道，果真有海妖作怪？”

    “怎么可能！”陷入沉思的小蚊子想也未想便答道。

    “哦——”佐玥拉长声音道，看向她的眼神射出锐光。

    小蚊子一惊，掩下心慌，嘴角微扬道：“施主也相信这些鬼神之说？”

    佐玥脸色微凝，小蚊子看向大海，漫声道：“自然广阔无边，沧海桑田，永生不灭，相比之下，人类渺小而孱弱，光这大海便能让无数人流离失所，生命朝不保夕，人正是感觉到自己的弱小无助，漂泊无依，才会将苦难归因于魍魉妖怪，求助于佛仙神明。”

    她转身看向佐玥道：“而施主不一样，你很自信，相信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天下之事随你而动，一个善于惯于决定一切的人，怎么可能为妖怪之说所左右呢？所以，施主其实从未信过！”

    她目光明亮，言之凿凿，佐玥即为她的见解所动，又惊于她的大胆秉直，神态举止像极了某个人，心里一震，仿佛掉进一个纠缠纷乱的漩涡，挣脱不了，半天才强自回神。

    佐玥沉声道：“既然不是海妖，禅师又如何解释？蒙骗朝廷命官，依法理应严惩。”

    小蚊子笑道：“法外亦有人情，何况贫尼不行此招，魏太守必不会如此尽心竭力，若真要治罪，为民生负罪，贫尼也认了！”

    佐玥目光流转，悠然道：“禅师果然是位奇女子，如此说来，本王也不好治你的罪了。”

    他星眸微睁，侧脸凝视小蚊子道：“东海郡海域奇异无常，既无海妖，禅师出此修堤之策，必是知晓其中原因。”

    真是人精啊，小蚊子心中暗叹，你为什么不迟钝点，也好让我喘口气！

    小蚊子蹲下，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石，一会儿便划出东海郡附近海域地形图，轻声道：“施主，请看。”

    佐玥不知她想做什么，面带疑惑俯身细看，只见东海禅师在地面上又划出几个箭头和一道波浪，小蚊子暗笑，现在我可是你的地理老师，给你补补地理知识盲点！

    小蚊子边划边道：“东海郡每逢深秋便刮东北强风，其实是有原因的，遥远北方东部有一个高压气旋，东移南压，恰好在东海郡海域，遭遇由南而北的低压气旋，两者相遇后，地面冷高压逐渐向南扩散，使海域处于冷锋前沿，但同时由于暖湿气流的低压抬升，海域形成气压梯度，使整个海域出现持续东北强风。”

    “何为高压，低压？”佐玥有些疑惑。

    小蚊子脑袋一热，初做人师的良好感觉冲倒所有顾虑，于是一古脑把那些相关知识都倒出来，佐玥认真听着，不时点头，显然接受能力非常不错，小蚊子本以为要费尽口舌，没想到他那么快就听懂了，还举一反三问她一些问题，心里倒有些小小失落。

    “持续的东北大风将外部水体移入海湾，并涌向迎风岸——皋隐镇，发生了这次特大风暴潮，而与其相对海域几十公里以外的余湄县，却出现海水倒退。”小蚊子讲完扔掉碎石，拍拍手欲站起。

    佐玥还陷入刚才的推导中：“如此推理，确实令人信服！”

    “信服？本来就是真的。”小蚊子站起来，突然感觉眼前发黑，头晕目眩，一双修长的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她定了定神，看着佐玥扶住她的手，往事像电影般倒带，新婚于归，大红盖头下的她不小心踩到裙角，快要摔倒时，他也是这般将她扶住，此情此景犹在眼前,他们之间却已渐行渐远,不小心遗失了某些重要的东西……

    小蚊子推开他的手，独自继续沿堤岸向前。

    佐玥在后面朗声道：“禅师通晓天文地理，见识独树一帜，可否愿做玥王府的天师？”

    “不做。”小蚊子头也不回，抛下两字。

    佐玥一愣，伫立原处，风扬衣袖……

小蚊子

第六十一章
   刺骨寒风吹过星罗棋布的白色帐篷，穿过帐篷之间的过道后，变得更加强劲凛冽，有几处还亮着灯，几个侍卫守卫在一座帐篷前，持戟不动，面色警惕严肃，丝毫不受天气影响，帐篷里烛光摇曳，人语细沉。

    一名暗卫掀开门帘走进，带着一身风尘仆仆和户外寒气，单膝跪下行礼道：“报告王爷，此事追寻已有些眉目，那异国人可能挟持王妃到了东海郡内！”

    佐玥席地坐在案后，一身斜襟宽袖便衣，随意自然，听到报告后，眼中锐光闪过，漫声道：“起来说话，赐坐。”

    暗卫坐下后，接着道：“属下一路追踪，查过他们住过的客栈，经过的酒家，村落和驿道，发现线索在东海郡内便断了，属下全力搜索各可疑地方，但仍全无踪迹！”

    佐玥陷入沉思，开口问道：“还发现其他可疑之处吗？”

    暗卫微迟疑摇摇头。

    佐玥道：“好，此次你立下功劳，回京再行封赏！”

    暗卫脸色不变，恭谨道;“多谢王爷！”

    暗卫退下休息后，东方明渊走近，满脸疑云道：“王爷，此事蹊跷，按理说，王爷既然在东海郡，他们应逃得越远越好，怎么反倒也来了东海郡？难道追查出了差池，还是这只是个幌子？”

    佐玥面色沉静，眼帘微垂，盖住波澜起伏的眼眸，静默片刻道：“不管是真是假，都要彻查东海郡，任何线索都不可轻弃之。“

    东方明渊从袖中拿出一卷白纸，递给佐玥道：“王爷，这是在王妃院中发现的，她的画像，不知是用何手法画出的，倒很逼真，要不要临摹下画像，四处查找也方便些！”

    佐玥接过画像，慢慢展开，展开那一瞬，似被什么击中，修长的手指微颤，他丢下画，闭上眼帘道：“出去吧。”

    明渊见他表情黯淡，心知一向冷心的王爷许动了真情，暗中叹息了一声，退出帐篷。

    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佐玥手扶着额，斜视着那张纸，画像很简单，只是用木炭涂描而成，她平时就喜欢这般自娱自乐吧，然而如此传神相似，眉飞眼笑，眼神澈亮的样子，仿若她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浅靥微笑让自己把所有恨意都忘却......

    他揉揉太阳穴，可是她现在到底在哪个角落，跟那名男子在一起吗，心似乎被划了一刀，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萧蚊，你有什么资格可以伤到本王？

    如果你也在东海郡，那么很不幸，你再也逃不掉了！

小蚊子

  风刮了一夜，没有减弱，反而愈加猛烈，天刚蒙蒙亮，小蚊子便冲出帐篷，向魏太守居所急急走去。

    守门侍卫眼睛被风沙蒙住，还没看清楚，小蚊子便径直走进帐篷里，刚掀开门帘便愣住，原以为太守还在呼呼大睡，没想到已衣冠整齐地坐在垫上，旁边赫然就是佐玥，两人正在研究图纸，见东海神尼闯进，也是一愣。

    小蚊子有些尴尬，但形势所迫，也顾不上那么多，道：“两位施主，贫尼有一事相告，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佐玥停下手中事务，看向她道：“禅师形色焦虑，可是有急事？”

    小蚊子点头道：“施主有所不知，这几日东北风愈加猛烈，风沙蔽日，贫尼一夜听风，恐怕又会有大暴雨，加之担心工程进展，所以前来觐见相告！”

    魏太守一听，脸色煞白，慌道：“这可如何是好，我们是不是该提前撤离，王爷，您说……”

    佐玥眼光一凛，魏太守不敢再言语，佐玥幽深的目光看向太守道：“你以为，出了这皋隐镇便性命无虞了吗？”语气散淡，却隐含犀利威势。

    魏太守打了个寒颤，抱拳道：“下官誓与皋隐镇同生共死！”

    佐玥不经意地点头，看向伫立门旁的东海神尼，道：“神尼有何话，尽管道来。”

    小蚊子敛神道：“这段时间的海堤工程进展，不可谓不快，也不可谓不牢固，但还不够，我们依旧不能高枕无忧，一旦海上起大风暴，海潮暴涨，涌上并没过堤岸，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她见佐玥仔细聆听，表情十分镇定，便继续道：“以前每年修堤，每年却灾害不断，就是因为没做好这些防备工作……”

    魏太守急忙道：“那海妖这般厉害，简直不是人为可以阻挡的了，我们再怎么修堤，它只要召海水灌顶淹没，我们所做的都是无用功！”

    小蚊子心知肚明他被自己蒙得太深，哭笑不得，只得朗声道：“施主，此言非也！海妖在怎么厉害，也只能是在海水中，在陆地上它可奈何不了百姓，只要做好陆上防御措施，修筑好入海河口及周边地上的排沥沟的堤防，离胜券在握便更近一步了，彻底战胜海妖指日可待！”

    魏太守一听，表情甚喜，拍拍脑袋道：“神尼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本官怎未想到过，海妖的法力仅限于海中，出了海，可是我们的地盘了啊！”

    小蚊子觉得那胖太守其实也甚憨厚可爱，所思所想都表露无遗，不用人费力猜测，与他相处倒也轻松简单，不禁抿嘴微笑。

    佐玥看神尼眼中透出笑意，那一瞬间的调皮慧黠，像极了消失已久的她，不禁愣神，小蚊子见佐玥的幽黑眼眸紧紧盯着她的举动，不知他在想什么，立刻调整表情，恢复东海神尼的清高端庄模样。

    她轻咳一声,佐玥回过神道:“禅师不仅精通医术,还通晓天文地理，此番云游到东海郡，真是百姓之福！不知可否留下共用早膳？”

    什么精通，略通皮毛而已，这么夸她可是有点心虚！

    魏太守见神尼半天没答话，便也邀请道：“神尼就留下用膳吧，本官也想好好答谢您……”

    小蚊子这才反应过来，要她留下吃饭，岂不是要摘掉面纱？忙道：“不必了，多谢二位施主美意！”

    说完，便准备转身离去，忽听佐玥语气波澜不惊道：“禅师为何一直戴着面纱？”

    小蚊子寒毛倒竖，心思飞转，沉声道：“师父遗训，容貌必长年用面纱遮盖，如有男子看到，不还俗嫁之便杀之。”心中暗笑，怎地想到金爷爷笔下木婉清他妈的变态事迹了！

    魏太守吓得一愣一愣，佐玥目光微动：“尊师真是古怪。”

    小蚊子忍不住呵呵一笑：“师父是世外高人，脾气古怪在所难免，贫尼还是告退罢！”

    说完，走出帐篷，大大松了口气，佐玥见她笑意盈眉，又生似曾相识之感，压下心头异样，转身向魏太守，漫声道：“修书一封，令郡衙增派壮丁粮草……”

小蚊子

第六十二章
    东海郡会是一个古城，虽历经战乱，瘟疫，还有附近海潮灾侵袭，依旧生生不息，不见凋零破败，虽不比京城的繁华热闹，但自有一番古朴豪爽韵味，青墙古楼，街市静远，偶有路人匆匆走过，脚步渐渐销声匿迹，城中巷子曲折回肠，清净干爽，树木少见，古墙伸延。

    就在这幽远偏僻的巷子里，一辆马车静静停在一所不起眼的民院墙角，马车围着青色布幔，寂然无声，不知里面是否有人。

    过了好一会儿，马夫从院里出来，拱手恭敬道：“爷，他说愿意见你。”

    一根手杖从车内将布幔撩开，车内人旋身下车，目光端凝，肤色白净，眼眸碧蓝，居然是个异国人，他手中握着一团黑色毛发的物品，将它塞进袖中，迈入院门，那马夫则留在原处，看似散懒闲坐在驾上。

    穿过天井，来到门厅，他抬眼打量，虽然冷清，倒也布置得清雅自在，听到脚步声，一位月白长衫公子从屏风后走出，眉眼俊雅风流，举止翩翩，正是萧月兰。

    罗毕郎赶紧上前抱拳行礼，萧月兰拦住，朗声道：“罗君不必多礼，既然是舍妹的朋友，也是我萧某的朋友！”

    罗毕郎哈哈一笑：“萧兄果真性情直爽，能托蚊儿之福，得识萧兄，真是幸运啊！”

    萧月兰将手中画展开，道：“这是舍妹特意为找我画的吗？真是唯妙唯肖，我在府里多年，竟没发现她竟有这般才能！”

    罗毕郎叹道：“多亏了这幅画像，我才在茫茫人海里找到萧兄！如今人已找到，正好物归原主，蚊儿说以前曾答应为你画一幅，却因世事纷扰，未及如愿便被迫流离。”

    萧月兰脸色黯然，忧心道：“也不知现在她人在何处，境况如何……”

    罗毕郎道：“蚊儿曾给我修书，说现在皋隐镇……”

    “皋隐镇？”萧月兰有些吃惊，“她怎么去了那边陲小镇，没有与邈师父上山么？”

    罗毕郎摇摇头，将他们来到东海郡后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细细讲述。

    萧月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这样说来，蚊儿现在的处境岂不是如履薄冰，万一佐玥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以他的冷血个性，一定会杀之而后快！”

    罗毕郎不禁紧捏住衣袖，目光焦灼道：“萧兄，不瞒你说，我自听说蚊儿孤身在虎窝，只有一个小丫鬟相伴，心急如焚，却苦于无法亲去相救，蚊儿也曾来信阻我，说我形貌特征过于鲜明，所以今日前来找萧兄，一起商讨救人对策！”

    萧月兰沉思片刻，叹道：“现在蚊儿的身份是东海神尼，帮助魏太守治理潮灾，恐怕既使能救她出来，她也无法丢下一切，只顾自己脱身！事已至此，只能先派人去暗中查看一番，了解周边具体情况。”

    罗毕郎点头：“萧兄此言不谬。”

    ……

小蚊子

    日子过得平淡无波，只是修堤人手又增加了几成，昔日萧瑟寥落的小镇热闹了许多，人们开始修筑被水冲垮的房舍，畜栏，街道，一派百业待兴的新景象，小蚊子的帐篷里，也经常来一些求佛祛灾的百姓，元空禅师也时常来谈经论佛，幸亏上世小蚊子常与妙一法师论禅，倒也能游刃有余。

    小蚊子从入海河口回来时，一名河工悄悄塞给她一张纸条，她紧紧攥在手心，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往回走，在甬道时，又碰到了佐玥，心中一惊，立住不语，佐玥微微扬眉道：“禅师行色匆匆，是为何事？”

    小蚊子悄悄将手藏入袖中：“贫尼担心徒儿，所以急着赶回，天色已晚，施主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不用为修堤之事太过劳神，贫尼告辞！”

    说完，不等他回话，便擦肩而过。

    佐玥凝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陷入沉思……

    小蚊子回到帐篷，喘口气，借着蜡烛打开纸条，竟然是二哥写来的！心内一阵欣喜，寥寥数语，说了与罗毕郎见面经过，叮嘱她凡事小心云云，还说过些日子来皋隐，调查当年发生在这里的惨祸，后面还有罗毕郎陈述的潮灾相关规律和筑堤方案，都是他在多年航海生涯中总结的。

    小蚊子看完，就蜡烛烧掉纸条，压抑不住激动心情，二哥也要来皋隐镇，太好了，虽然这段时间，她的所做所为并未露出丝毫破绽，但身在虎穴，怎不心惊？二哥的到来，让她感觉肩上的重负有人分担，心里也温暖许多，更重要的是，当年那场迷案，在他们兄妹的共同努力下，一定会破获得更加迅速！

    没想到罗毕郎对海洋也颇有研究，提的建议都超有现代思维的，其中涉及地机巧理学非常科学，想必他曾在自己国度受过良好的自然数理教育吧！

    想到这里，对罗毕郎的感激又多了一层，东海郡那么大，他一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二哥，还给予如此多宝贵建议，过往的一幕幕闪现，罗毕郎，虽然我们是朋友，你一次次为我做的，纪小蚊子该怎么还清呢？

小蚊子

第六十三章
    不知为何，每次小蚊子从河口回来，会经常在那条甬道上遇到佐玥，两人也不相互客套，径直并肩而行，谈论防治潮灾措施，小蚊子说了很多比较现代的观点，比如沿海植树造林，禁止滥伐，整治盐碱地发展沿海贸易等。

    佐玥也渐渐不像以前那般整日板着张脸，听到新奇有趣的地方，眼神有笑意闪过，深奥难懂之处，倒像个乖学生彬彬有礼请教，意见不合之处，两人老是争论半天，分道扬镳后回去苦思冥想，第二天摆出说服对方的方案。

    不过，不管路上争论战况如何，到了岔路口，两人便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各自回各自帐篷。

    这些天相处，小蚊子发现佐玥性格不像以前那般冷漠讨厌，倒多了几分纯真可爱，纯真可爱？小蚊子不禁拍自己脑袋，真是脑残了，这个词用来形容谁也不能来形容佐玥呀，难道忘记以前的经验教训了吗？

    自那天自己被他关进小院，不准踏出院门一步，他带着芷淳在外逍遥快活，自己却像只青蛙般成天望着院子上方那片天空，成日的必修课是竭力压抑心中汹涌的忧伤绝望，装作漫不经心。

    她的假装，只是为维护自己的尊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防止那群侍卫加强警戒。可是每到夜深人静，那种苦苦压抑的心情无法抑制地奔涌而出，辗转难眠，常常逼得她半夜爬起床，在院中溜达，看着星星睡着，醒来事一身寒露。

    曾以为他是有情之人，自己也为他情窦初开，甚至不想去管那种心动到底是来自萧蚊还是她小蚊子本人，只想消除相互之间的疑虑，便能与他相守一起，地老天荒。

    而他变得太快，那么薄情狠心，长满利刺，靠近拥抱换来的却是体无完肤的伤痕，幻梦醒来，才发现他给的心痛和孤独比快乐更真实。

    蠢蠢欲动的爱意让她蒙昏头掉进泡沫般的迷梦里，失去判断力，甚至暂忘他的心性和两家的怨隙，最终这短命的苦涩果实狠狠讽刺了她。

    整日脑子里挥散不去的各种负面情绪，像一群乱哄哄的苍蝇，折磨得她几近崩溃。

    幸亏邈师父如天神般降临，她迫不及待地随他逃离了那个守卫森严的小院，离开了那个把她变成废纸片的地方。

    回想那段日子，小蚊子的心仍忍不住颤抖，难道还没痛麻木吗，为什么还有知觉？不要再与他有任何瓜葛，不准藕断丝连，他只是一时爱错的人！离他远远的，不要让他再伤到自己，“纯真可爱”不是用来形容他，他的词典里只有无情，冷酷，城府！

    从此，小蚊子每次都绕路而行，如此一来，便一连几天都没见过佐玥，心中稍微轻松了些，却不知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总是佐玥，让她看到自己的怯懦。

    又是黄昏，夕阳西下，月亮却还未升起，小蚊子绕了远路，回来得有些晚，掀开门帘，见里面有人，便道：“不悔，屋里这么黑，怎么不点灯？”

    说着，便去找火石，翻找了半天，却没找到，只好道：不悔，你把火石放哪了？”

    见巧云半天没动，便走上前一点她的额头：“呵呵，傻丫头，站着睡着了吗？”

    突然感到手被人抓住，小蚊子笑着抚上巧云小脸：“哈，身手变敏捷了啊！”

    一道男人的声音传来：“禅师弄错了。”

    是他！小蚊子一惊，双手猛推，自己也快速退后好几步，佐玥没提防，撞到后面的盥洗盆罐，哐当乒乓一阵乱响，水被打翻泼撒到地上。

    小蚊子想笑，憋住道：“施主失礼了，贫尼一时惊慌，所以才有此过度反应！”

    佐玥听出其中笑意，冷哼一声道：“禅师私下倒挺活泼！”

    小蚊子有些心慌，便不与他斗嘴，继续找火石，终于找到，点亮蜡烛，也照亮佐玥那冷若冰霜的俊脸，身上还在啪嗒滴水。

    小蚊子忍俊不禁，低头取了干毛巾，上前为他擦拭水珠，边问道：“施主突然到贫尼住处，难道有事情相商？”

    佐玥先是退了一步，见她只是为自己擦水渍，脸色缓和，道：“无事登门，难道禅师就是这般招待客人？”

    小蚊子见他全身是水，还气势凌人的酷酷样子，实在忍不住，笑意溢出眉眶，道：“贫尼已经解释过，施主信也罢，不信也罢！”

    佐玥见她笑意盈眸，秋水般剔透，烛光下似有水雾升起，神光离合，不禁愣住。

    小蚊子抬头见他盯看，笑意凝住，将毛巾丢给他，冷声道：“自己擦。”

    男人果真都是一块料，平时三妻四妾，养一屋子美女也就罢了，连尼姑(虽然她是假的)的主意都想打！

    佐玥拿着毛巾，垂下长睫，静静伫立原处，周围似被一层孤独朦胧的光环笼罩，小蚊子努努嘴，干吗一副无辜单纯的样子，好像是她无理取闹似的！

    忽然听佐玥缓缓道：“你的眼睛像一个人。”

    小蚊子呆住，半天没言语，努力平静声音道：“谁？”

    佐玥抬头，目光迷茫：“一个女人。”

    帐篷内几乎安静得能听到细针落地的声音，两人静静对视。

    良久，佐玥回神道：“禅师是才智过人的奇女子，定能猜出这其中关系。”

    “我只是个平凡的傻女人。”小蚊子脸色淡然。

    佐玥目光一滞，定定投向她，小蚊子低下头，双手合十道：“贫尼要休息，施主请回吧，恕不远送。”

    佐玥欲言又止，拂袖离去，经过她身边时，沉声道：“别再躲着本王。”

    小蚊子心脏收缩，伫立在原地，直到巧云回来。

    她浑身乏力地瘫倒在床上，闭目听巧云在一旁叨唠，原来她见佐玥进来，便吓得躲出去，生怕露出破绽，小蚊子安静听着，渐渐昏沉沉睡着。

小蚊子

第六十四章

    电闪雷鸣，照亮殿宇巍峨的皇城，大雨磅礴，一声声惊雷像暴怒的神明，要劈开大地，令人惊栗的天气让宫人们都不敢出门，做过亏心事的更是胆战心惊，只有那些地位卑微的小太监和宫女，冒雨为主子来回跑腿，还有倒霉受罚的太监宫女，跪在宫门石板上淋雨。

    御书房不远处的汉白玉拱桥上，一名官员行色匆匆，全身已经被雨淋透，也顾不上避雨擦拭，直奔御书房。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皇上还在批阅奏章，大殿空旷，圆柱金龙盘绕，一会儿他皱眉停下笔，走下龙椅来回踱步。

    太监传令通报后，那名官员擦擦脸上雨水，迈步走进房内，皇上见他淋得不成样，便唤宫女端上杯暖茶，那官员千恩万谢接过喝下，暖意上来，说话也顺畅许多。

    “启禀皇上，臣刚得知前线飞报，南方流民作乱已愈演愈烈，加之匪患丛生，朝廷已派去的兵力恐远远不够，加上统帅并无实战经验，匪患流民也并非乌合之众，所以形势堪忧啊！”

    “并非乌合之众？”皇上皱眉道。

    “是，皇上！臣曾派人深入调查，发现那些逆民个个身手不凡，行动一致，目标明确，似乎是由来已久的组织……”李尚书担忧道。

    “难道是几年前遗留下的江湖流派？”皇上思忖道，“当年，二皇子率兵剿灭了天下第一教派，杀伤无数，其中还包括天一教的盟友帮派，此事触怒了无数绿林好汉，江湖豪杰，虽后来加以安抚，将相关首领加官进爵，可惜，还是怨气难平呀！”

    李尚书叹口气道：“这天下英雄又如何能杀得清？江湖中人，豪义为先，恐怕也难以安抚，唉，二皇子当年也太过冲动了……”

    皇上脸色黯然：“这不能怪他，当年他也只是个孩子！”

    李尚书见皇上脸色不对，便转移话题道：“杀不清又如何，豪义为先又如何？英雄豪杰也有缺点，也都是凡夫俗子，这天下是皇上的，不是那些江湖中人，不管采用何种手段，卑职相信，皇上定能将他们降伏！”

    “是啊，都是凡夫俗子，又怎无缺点？李爱卿真是越来越通晓人心了啊！”皇上眼眸幽深，定定看向李尚书。

    李尚书拱手弯腰道：“皇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而人心乃万思所归，了悟之，最坚固的堡垒也能一一攻破！”

    皇上赞道：“李爱卿说得好，这件事朕就放心交给你去办吧，如今国家正是多事之秋，北有狄真，东有潮灾，南方匪乱，可不要给朕出什么岔子！”

    李尚书急忙跪下叩谢：“定不负皇上所托！”

    李尚书告退后，大殿恢复安静，窗外电闪雷鸣，愈加猛烈。

    皇帝独步走过空旷殿台，来到书架后面，推开门走进内室。

    他久久凝视着墙上挂着的的一幅画卷，画中的女子绝代风华，他的目光变得空邈忧悒，似有似无的叹息传来：“天清，早知如此，当初何必狠心离我们父子而去？

小蚊子

    暴雨狂风下的海水，巨浪翻涌，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随时要吞噬一切的怪兽，几丈高的海浪冲击着刚修筑完工的海堤，声大如雷，修堤劳工都撤了帐篷，远远看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远处泥泞中，一名女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吃力走着，伞早已被风刮走，衣服湿透，她扯了树枝当拐杖，继续在这湿冷恶劣的环境中艰难行进，她实在放心不下，这么惊魂的暴雨，不知是否会再次酿成天灾！

    终于靠近堤岸，旁边围了一大群劳工，大家凝视着海堤，没有言语，小蚊子几乎能听到他们的心跳，他们都没被这风浪吓得逃离皋隐镇，而是守护着自己的这些天的劳动成果，不禁心生敬意。

    遥望那片空旷的陆地，曾多少次遭受海水肆略，人们也受够这种日子了吧，逃，往哪里逃，逃离了故土，到哪里都是外乡人，贫穷和流浪的孤凄，让他们对这片土地依旧抱着希望和眷恋，即使它曾给他们带来无数痛苦，他们内心深处依然希望，有朝一日把它建设得富庶而美丽，而不是这般一片荒芜！

    小蚊子感到全身充满力量，几步走到他们面前，振臂高呼：“乡亲们，让我们再努力一把，把海妖彻底赶走吧！”虽然此刻自我感觉特像蛊惑人心的神棍，但为的就是那个振奋人心的效果啊！

    人们受到鼓动，纷纷拿起锄头铁镐等高呼，“乡亲们，冲啊，不怕海妖的，跟我上！”一个壮小伙冲到前头，其余人纷拥而上。

    小蚊子也束紧头发，拾起地上一把簸箕，去铲石灰。

    大雨依然磅礴而下，人们干劲十足，已完全忘记了对海的畏惧，争先恐后地和泥，抗沙袋，背石头，加高加固堤坝，小蚊子擦了把迷住眼睛的雨水，看到前方亮起长长灯火的队伍，似乎是官兵来了。

    那些马车走近，卸下急需的石灰等物资，官兵们便也投入筑堤行列。

    人手增多，堤坝眼看着不断加高，小蚊子欣慰微笑，抬眸间，突然看到远处伞下一人。

    一名黑衣侍卫正高举着伞，伞下的华衣公子拢袖伫立，隐约见他扬眉望着，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小蚊子下意识地掖紧面纱，易容药粉可能被雨水淋失效了，扭过头，那批人马是他派来的吗？

    身为王爷，本可在此险境下离去，却还亲身至此，这亲民的行为，可与汶川地震时的温总理有得拼了！想着，不禁微笑。

    她抬起一簸箕石灰向堤坝走去，海风极大，感觉自己都快被风刮跑，她咬牙硬着脖子向前急行，终于撑到目的地，一名老劳工劝她道：“神尼，您是女子，还是歇着吧，这些体力活我们男子来做就成！”

    小蚊子嘴角一弯，大声道：“您老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忙乎，我们年轻人可不能偷懒呀！”说完，便回头继续去铲石灰。

    来回了几十遭，又到下坡路时，不小心踩到块滚石，手一松，簸箕也被风吹得无影无踪，小蚊子闭上眼，身体太疲劳，也使不出轻功，准备就势滚下去罢了，大不了摔个皮肉伤！

    忽听到衣袂破裂声音，小蚊子抬睫，只见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抓住了她的衣袖，是佐玥，他发丝散落脸上，衣服也凌乱淋湿，似乎是赶得太急的缘故。

    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沉声道：“抓紧！”

    小蚊子看着他漆黑幽深的眸，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几秒后，便被他携着，跃到了平地。

    侍卫赶紧过来，为他们撑上伞，小蚊子松开手，退后几步，佐玥注视着站在雨中的她，低声道：“进来！”声音隐带不可抗拒的威势。

    小蚊子擦擦满是雨水的眼眸，努力睁开看向他，他的眼睛在这黑沉的雨夜显得格外明亮，像一汪似曾相识的千年碧潭，深不见底危险重重，却吸引着蛊惑着向前探寻……

    一股莫名的焦躁情绪涌上心头，讨厌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讨厌自己，讨厌这种莫名的讨厌情绪！小蚊子低头道：“多谢搭救！”

    说完转头离去，雨依旧哗哗下着，填补了小蚊子心中的空荡寂落，为什么依旧是他，原以为可以靠自己努力地好好活下去，为什么最终他还是对自己伸出手，给她所谓的希冀和盼望，意识到自己的脆弱……她真的很不服！

小蚊子

第六十五章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海碧鸥翔。

    四处无人，小蚊子深提口气，施展轻功飞驰在高高海堤上，到了最中间立定，任风吹舞着长袖衣袂，小蚊子展开手臂，宽袖像羽翼翩飞，感觉像一只展翅飞翔的海鸥，小蚊子忍不住“哈哈”笑出声，第一次心情这么畅快！

    一个人在堤坝上游逛半天，便回镇里，大街上人多了许多，那些到外地逃荒的百姓纷纷回到老家，重建祖业，到处是兵乓修钉声，来回奔忙的人群匆匆，人声鼎沸，一派欣欣向荣气象，小蚊子要不是考虑到神尼的形象问题，早就忍不住在大街上蹦跳奔跑起来。

    看到街上独自走着的神尼，认得她的百姓都拥过来道谢，有的还拿来家中的特产，还有吸着鼻涕的小娃儿捧着自己做的泥人送给她，小蚊子看着他们都感激涕零的样子，简直真把她当神明崇拜了，心中受宠若惊，只能微笑一一接受。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摆脱出来，走到一片竹林处，准备抄近路回去，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心中一惊，闪身到竹后，只见一个小孩在冲自己咧着嘴傻笑，虚惊一场，不禁怨自己大惊小怪，太过草木皆兵！

    那小娃儿要是鼻子没挂那两条黄龙，倒也挺可爱的，小蚊子低身抚抚他的小脑袋瓜儿，道：“你爹娘呢，怎么跟在我后面？”

    小娃儿从背后拿出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甜甜道:“送给您的，师太！”

    师太？她看起来年纪很大吗？小蚊子看着小娃儿充满希冀的眼神，接过那串脏兮兮的冰糖葫芦，闭眼咬了口，笑道：“真好吃，多谢啦！你也一起吃吧！”

    小娃儿犹豫半晌，添添嘴唇，小蚊子被他的馋样逗得笑出声，把剩下的冰糖葫芦硬塞到他嘴里，道：“吃吧，别跟姐姐客气！”

    小娃儿才大口咬起来，小蚊子问道：“你叫啥名字啊，怎么一直跟着我？”

    他便吃，边含糊不清道：“他们都叫我二狗子，娘说我还个学名，叫麟呢！师太是我们镇的大恩人，镇住了海妖，救了全镇子百姓，所以……我想把最爱的冰糖葫芦送给您！”

    嘿嘿，学名倒起的超贵气的，父母也是希望他以后成为人中龙凤吧！可是他一口一句师太的，“嗯，二狗子呀，以后咱改个称呼，叫我姐姐好不好？你看，姐姐还那么年轻来着......”小蚊子清清嗓子道。

    二狗子瞪大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吞吞吐吐道：“可是，我怕爹娘骂我……”

    “甭怕，有我在，还怕什么！以后，他们大人不在，你就叫我姐姐啊，记住了？”

    二狗子乖乖点头，奶声奶气喊了声“姐姐”，小蚊子心里一乐，带他在竹林里玩耍，傍晚才回帐篷。

    这几天，小蚊子一有空，便去竹林里练功，二狗子带了一大群小伙伴来林子玩耍，俨然一个孩子头儿，小蚊子玩兴起，削了根竹子给他们做孔明灯，二狗子看得好奇，便也闹着要学，小蚊子干脆叫上巧云，天天跑竹林，教那一大帮孩子做灯。

    边做灯，边给孩子们讲灯的来历故事，孩子们听故事听上瘾，便天天缠着小蚊子给讲故事，左一个“神尼姐姐”，右一个“神尼姐姐”，小蚊子正好无聊，便顺便重温了下上世看过的动漫童话，从“西游记”到“犬夜叉”，“蜡笔小新”倒没敢讲。

    孩子们团团围坐，听得眼皮都没眨，生怕漏掉什么，灯也被扔到一边，巧云也听入了迷，晚上睡觉时，还不停一个劲儿问“后来呢”，小蚊子不得不给她提前开小灶，第二天由她给孩子们讲，自己在一旁打瞌睡，巧云讲得绘声绘色，口干舌燥，连续几天下来，口才倒见长！

小蚊子

   是夜无风，朗月高悬，正是冬至日，官兵驻扎处燃起熊熊篝火，烤肉欢舞，举酒高歌，帐篷内也是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丝竹管弦，红袖曼舞，魏太守为成功抗灾举办的官民同乐庆功晚宴。

    官员们纷纷举杯向前庆祝，奉承巴结，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佐玥坐在上首，淡淡抿了口酒，听惯了这些阿谀之声，既不厌恶也不赞赏，他目光沉静扫视下面，只有一人未来。

    魏太守在旁低声道：“王爷，神尼说有事来不了，多谢盛邀美意！”

    佐玥垂下睫不语，烛光中看不清眼中神色。

    席中突然有人道：“咦，怎么神尼还没来，本官还想一睹她真容呢！”

    另一声音粗犷的武将和道：“是啊，此次神尼为抗灾立下汗马功劳，怎么不见出席庆功大宴？”

    魏太守急忙轻咳道：“神尼是世外高人，不惯于出席此等热闹场合，今日她不来，但说过要大家照样开怀畅饮，大伙儿才是最劳苦功高之人！”

    座下众人纷纷举杯道：“神尼果真虚怀若谷！”

    ……

    佐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走出帐篷，侍卫在后面为他披上大氅，佐玥微低头道：“不必跟来了。”侍卫停下脚步，佐玥独自向旷野行去。

    他站在那条甬道徘徊一阵，细细凝听，有孩子的欢笑声隐隐从前方高地传来，走近，发现点点灯火，以及灯火照映下一群孩童和少女的身影。

    越走越近，远处一名少女正扯着几个顽童玩闹，站在最中间的那名蒙面少女搬弄着一个硕大灯笼，旁边小孩兴奋地拍着手：“放孔明灯啰，我也要祈福！”

    少女的衣襟像蝴蝶摆动，微笑着给围观的孩子们讲解，似乎是些注意事项，孩子们一窝蜂跑到草垛旁抱回自己大小不一的孔明灯，就等少女一声令下。

    佐玥走到她身旁，道：“禅师说有事不能赴宴？”

    少女吓了一跳，漆黑眼瞳骨碌转，似乎一时找不到借口。

    佐玥眼眸不禁闪过笑意，道：“原来躲到这里放灯笼！”

    少女撇撇嘴：“是呀，怎样？”

    佐玥怔住，为什么禅师的表情总让他联想到她？难道自己真的思念过度，迷了心神？

    少女见周围小孩们都被突然冒出来的佐玥，吓得不敢言语，大声道：“大家别怕，这位哥哥只是长得比较恐怖凶悍，其实是只纸老虎，二狗子，你们该怎么玩照旧啊！”

    孩子们欢呼一声，撒腿四处玩儿去了，巧云也混在他们中间跑到一旁草地。

    佐玥皱眉看向她，她嘻嘻一笑道：“施主大人大量，别跟孩子们计较！”

    她转身面向孩子们，道：“我数一二三，大家开始点亮天灯，一起祈福哦！”

    她弯下腰，道：“帮我托住灯底的左右侧，我找火石。”

    佐玥一愣，握住灯底的左右侧，问道：“是这样吗？”

    “嗯！”她点头，划亮火石，点着天灯，“一、二、三，大家开始放灯！”

    孔明灯灯陆续升空，小蚊子低头，见佐玥还在抱着灯，急道：“快放啊，不然就要烧起来了！”

    佐玥赶紧松手，巨大的孔明灯冉冉升起，她双手合十，闭目祈福，不知在默念什么。

    佐玥忍不住问道：“你在说什么？”

    她慧黠一笑：“为家国祈福啊！”

    佐玥扬眉，一副不信的模样，小蚊子干脆把双手举到面门，高声道：“祈福生灵，天佑大梁，四海清平，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佐玥不禁嘴角上弯，笑道：“禅师也为本王祈福吧！”

    小蚊子第一次见他笑意盈眶，傻在当场，那般微笑着的男子到底是谁？

    如三冬过后的春艳牡丹，暖人醉心，似千年初融的雪水，清澈明净，却又倏忽间化为雪山之巅的红雪莲，清高出尘，昙花一现……

    小蚊子笑道：“祝你一帆风顺，双龙戏珠；三阳开泰，四季发财；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捧月，八面春风；九运当头，十全十美！”

    “禅师真是巧舌如簧，本王谢过了！”

    “多谢夸奖，贫尼以前记的。”小蚊子小声嘀咕了句。

    “嗯？”

    “嗨，没什么啦！其实施主不用祈福也是福气很旺，倒不如把这个福气留给贫尼好了！”

    “既然已经说出，又怎能收回，何况天灯早已飞走？”

    小蚊子抬头一看，果然孔明灯早已不见踪影，哀声怨道：“最后一个福气本是给自己留的，施主把贫尼的福气抢走了呢！”

    佐玥嘴角笑意更浓，谑道：“禅师乃佛道中人，已有佛祖护佑，送给我等凡夫俗子也是功德一件啊！”

    小蚊子跺跺脚道：“罢了，罢了，贫尼认栽！”说完，看了一眼佐玥，不禁抿嘴微笑。

    满天大大小小的天灯，像繁星撒落，唯美梦幻，离遥望它们的人很近，却又越飘越远，带走人们的美好愿望，留下失落在空荡荡的心里……

    佐玥抬起手臂，缓缓展开出优雅纤长的手指，白皙的掌心飘落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花。

    下雪了？小蚊子抬眸看天，一朵，两朵，三朵……越来越多，飘飘洒洒，柳絮般飘逸，鹅毛般洁白，柔抚万物，纯洁高贵……

    佐玥还在抬头看天，雪花在光洁额间滑下，眸深若潭，长发如墨，红唇丹染，风扬雪花，迷蒙了视野，那眉目似雪的男子渐渐模糊。

    小蚊子揉揉眼睛，难道得了雪盲，她微笑着，也伸手接住绵绵不绝的雪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