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岳烟雨

心情寂寞

与将军柏对话

你默默地看着我，我静静地注视着你。

你站在这里，一站就是四千五百多年。你宠辱不惊，亲吻过无数鲜花的芬芳，吮吸过无数晨露的甘甜。你栉风沐雨，经历了数不胜数的日出日落，经历了不可胜数的星转斗移。你饱经沧桑，看到了同伴们的生生死死，目睹了小草们的青荣黄枯。面对云卷云舒，花开花落，你无言，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二千一百多年前，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一时昏了头脑，梦想长生不死，来嵩山寻找仙人。在听到嵩山神高呼万岁后，喜不自胜地来拜访你，孤陋寡闻的他见到你们兄弟庞大的身躯，目瞪口呆之余，信口开河，把弟弟封为兄长，把兄长封为弟弟，还强词夺理地胡说什么先入为主。从此，你有了将军柏的称谓。
其实他搞错了，你不是什么将军，你是一群书生啊。但你知道和他争论是徒劳无益的，你就无奈地穿上这身外衣，但你内心却十分清醒，仍经常自省以保持高尚的节操。你深知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因此坚持不懈地体天地之撰，以自己的枝繁叶茂来明示于世人。你的那些新芽现在都已长成了硕壮的枝条，颛孙师、杜子春、程灏、程颐、耿介，他们自身孕育的新芽也成了一片片新绿，杨时、游酢等还飞向了远方扎根，景日昣、焦贲亨等仍固守在你的身边。
有人说你是汉三柏，有人说你是周柏，你都一笑了之，因为你知道事实胜于雄辩。萌芽于远古，扎根于嵩山，尧、舜、禹、周文王、周武王、周公都是你的根须，他们为你汲取着源源不断的营养和动力。孔子、孟子就是你茁壮的躯干，几千年来挺直了我们民族的脊梁，充当了我们民族的精神食粮。仁、义、礼、智、信是一根根枝条，让我们精神昂扬地坚定着我们的理想。汉武帝来嵩山时，董仲舒就把你移进了他的内心，独尊儒术，罢黜百家，从此你屹立在了中华大地。马融、郑众、王通、韩愈精心护理，程灏、程颐、范仲淹、朱熹还为你松土、施肥、浇水。大儒们把你培育装扮成了国色天香，把你构筑成了民族的精神大厦。我投入你的怀抱，你的微笑和抚摸使我幸福和骄傲。
曾几何时，佛家的风太大，道家的雨太猛，但你只是调整一下站姿，顺其自然地把风揽入怀中，把雨洒在脚下，让他们转化为肥沃的土壤，成为你发达根系的一部分。但你毕竟有几千年的高龄，能抵挡风雨，但抗击不了“地震”。西学东渐，来势凶猛，在德先生和赛先生的号召下，你的那些忘记了中庸之道的子孙，群情激愤地高喊：彻底打倒孔家店。泪流满面的你，肺气炸了，心流血了，你经受不住这番狂轰滥炸般的袭击，兀自倒下了。六十年后，你又经历了一番浩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掀起了批判孔老二的高潮，圣人之道、 克己复礼成了历史的垃圾。一个世纪的折腾，抛弃了你的国人，在经受人心不古的煎熬时，眼睁睁地看着邻国后来居上。在日本、在韩国、在新加坡，你仍然受到礼遇，你合理的内核依然发挥着能量，它们在你的恩泽的沐浴下经济迅速发展。
你衰老了吗？没有。但你确实衰弱了，病虫害使你苦闷和烦恼。于是，你接受了古树保护专家的诊治，你“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的坚强品质，使古树保护专家断言，你至少还有一千年的寿命，我相信你的毅力和顽强，一千年是不是太少了。从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到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你的理想正在被重新审视；从以德治国到构建和谐社会，你的价值观正在逐步回归。近来我听到消息说，中国人民大学开设了国学院。我还听说，中国和韩国又联合在汉城创办了孔子学院。“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我察觉到你正在从“言之不用，道之不行”的泥沼中走出，你正在摆脱自身的颓唐和部分人的排斥，你要振翼高飞了。我非常激动，我倍感振奋，我不由脱口而出：“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
倍受文人推崇的少林寺三品槐、五品松和会善寺怪松已经沉沦进了历史，成为了一种文化的积淀。而你把自己从无形的囹圄中解救出来，虽历经阴云漫天风狂雨骤的洗礼却依旧巍然屹立。精骛八极、思接千载的胸怀，使你成了一种象征，一种文化、一种生命的象征。
虽然你仍无言，但你会“春秋自无穷”，因为你“结种在鸿蒙”。现在阳光很好，风也很轻柔，我把这点感悟说给你。
伟哉古伯，请接受我的敬意！

（2004年6月）

心情寂寞

黄城漫笔

黄城是嵩山遥远的记忆，黄城沟蕴育着登封的历史。走近黄城，就走进了历史的沧桑，帝尧访贤的虔诚表情在我脑海中定格；走近黄城，就走进了母子亲情，我感受到了“黄泉相见”时的“其乐融融”；走近黄城，方知什么是忠心耿耿。超世脱俗的许由，姗姗来迟的郑庄公，“拾肉遗母”的颍考叔，他们在黄城浓墨重彩，在黄城演绎着政治风云，挥洒着人情世故。

黄城沟
小时候，爷爷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百里为王时的一天夜晚，老天爷、土地爷、老灶爷三位神仙在颍阳东寨门外疙瘩坡挖隧洞，三人相约说，如果天明时把洞挖成，颍阳就是都城，否则就赶紧奔赴黄城，那样黄城就可成为都城。三人挥汗如雨，正挖得热火朝天，眼看隧洞大功告成，“喔喔喔”，公鸡一声长鸣，三人吃惊之余，立即拔腿前往黄城，紧赶慢赶，总算在天明之前赶到了黄城，于是黄城就成了一国之都。现在我们这一带还流传着这样一句歌谣：“大咕咚，小咕咚，咕咚咕咚到黄城。”从此便有了大呼沱、小呼沱、黄城这样的村名，但黄城具体是何时何朝何国的都城则无从考证，而这个传说却在我脑海中珍藏了多年。后来因为工作关系，对登封旅游情有独钟，经常在《登封县志》、《登封名胜文物志》等书上见到黄城故城或古黄城遗址的记载，才知道朦胧记忆中的古黄城比王城岗、古阳城、古崇高城、古颍阳城的历史还要久远，只有大金店南面的古负黍城才能和它相提并论。
黄城最早见诸于《杂道书》和《路史》，《杂道书》中有“尧聘许由，坛于黄城”的记载，《路史》中也有许由隐于黄城沟的记载。可见黄城在上古尧帝时已颇负盛名。相传许氏先祖许由隐居于黄城沟，唐尧闻其贤，寻访至此，要把天下禅让于他，许由推辞了。于是，许由躲避到箕山，尧帝见他无意君位，便让他做九州长，于是就有了洗耳泉、弃瓢崖等遗迹。许由死后就葬在箕山之巅，太史公司马迁曾亲自登上箕山拜谒许由冢。此时箕山已名扬天下，而黄城沟则逐渐被人们忘却了。中国创造了“数典忘祖”这个成语，并对这类人嗤之以鼻，但中国人依然健忘，鲁迅先生曾以阿Q这个文学形象来佐证。人们忘记了黄城，忘记了许由就是从黄城出走而登上箕山的。后世多少人清心寡欲，无意于扬名立万，步许由之后尘而隐居不仕，登封在唐宋时期曾一度成为隐士们的乐土。这种亦儒亦道的士人在“桃花源”中诠释着自己的人生，给自己、给历史做着必要的或不必要的注脚，造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隐士文化。成为隐士文化的源头，黄城幸甚，黄城沟幸甚，至今当地人们还把黄城沟称为隐士沟呢。

心情寂寞

阴司沟
黄城寨西南角有一道深沟，人们称之为阴司沟、阴司涧，相传是春秋时期郑庄公掘地见母处。郑庄公的母亲姜氏因生庄公时难产，就给他取名寤生，并且非常讨厌庄公，经常窜掇郑武公传位于庄公的弟弟叔段。庄公即位后，姜氏替叔段请封，庄公就把京地封给叔段，叔段因有姜氏支持，不仅违制私自扩大城池规模，还吞并了京地附近的两座小城，还以狩猎为名招募军队，虽然大臣们一再劝谏，庄公故作不知，只是以“多行不义必自毙”来搪塞。后来叔段自以为羽毛丰满，就和姜氏相约里应外合，准备夺取君位。一直隐忍的庄公就派大将子封讨伐叔段，叔段战败逃往共城，后被迫自杀。庄公因姜氏支持叔段叛乱，就“置姜氏于城颍”（今登封颍阳），并发誓说“不及黄泉毋相见也”。这显然不合周公之礼，庄公一直惴惴不安，恐怕天下人耻笑他不孝，这时聪明的颍考叔就充当了补锅匠的角色。他借庄公宴请之机，把肉都放在一边，庄公问其原因时，他说他母亲没有吃过国君赏赐的肉食，想带回去孝敬母亲。这时庄公故作悲伤地说，你有母亲可以孝敬，我却难以做到这一点，颍考叔明知却故问其原因，庄公细说其详后，颍考叔就在其封地距城颍不远的黄城掘一隧道，安排庄公母子二人“黄泉”相见，遂使母子二人和好。 “大哭恸，小哭恸，哭恸哭恸到黄城”，相传阴司沟就是他们黄泉相见处，大呼沱、小呼沱分别是他们母子二人入洞相见的出发地。
郑庄公欲擒故纵，虽然落了个奸诈之名，但却除了心头大患，最终又母子团圆。颍考叔费尽心机，既解庄公之尴尬，又显自己之才智，可谓两全其美。但颍考叔的结局却非常悲惨，在一次战争中冲锋陷阵，一位将领因和他争功就从背后一箭射死了他，后被埋葬在黄城东南的泽余沟。颍考叔是一架天平，忠、孝两个砝码使这架天平不倾不斜；颍考叔是一个座标，忠、孝、奸、智四个象限诠释着人伦和君臣大义。颍考叔使黄城又一次载入了历史辞典。许由隐居的黄城沟被人们淡忘了，但“掘地见母”的故事被人们记住了，颍考叔被后世尊称“纯孝伯”。历史把机遇又赐给了黄城，黄城得以成为“掘地见母”之处，黄城第二次在历史上焕发光彩。这光彩时至今天还熠熠闪烁。但希望分得一杯羹的不仅仅是刘邦，前几天偶然见到一本连环画《掘地见母》，那上面却把“阴司沟”赐给了荥阳。做为郑州市十大历史故事的“掘地见母”是发生在荥阳的京城还是登封的黄城，需要历史和考古资料来证实，但要让这故事“古为今用”、“推陈出新”，为现在经济建设服务，则要看两地政府和人民谁先运作了，只是不要再像南阳和襄阳那样在打笔墨官司和口水官司上“沤心沥血”就行，我们乐于看到双赢的结果。

心情寂寞

珍珠泉和黑龙潭
黄城沟西崖下有珍珠泉，和黄城寨内的双龙井遥相呼应。珍珠泉水清冽甘甜，常年不涸，滋润着黄城的土地，滋养着黄城的子孙。
珍珠泉水富含多种对人体有益的矿物质，能祛病健体，历来被人们称为神水，每当瘟疫肆虐人间时，周边州县的人们就争先恐后来此取水治病。“喝珍珠泉水，一辈子不遇小鬼”，人们在给她注入封建迷信的同时，也勾兑着美好的愿望。据说，用珍珠泉水沏茶，茶水甜香绵长；用珍珠泉水酿造米酒，酒味醇香芬芳；用珍珠泉水做醋，醋味纯正且香；用珍珠泉水炮制中药，药效特别神奇。可如今黄城的人们似乎已忘记了珍珠泉，珍珠泉已经淤塞，无人掏挖清淤。人们只是说这泉水旺盛得很，一铁锨下去，就能见水，这种口头上的自豪如果不付诸行动，是永远也不能转化成生产力的。黄城南山上有一个山范村，生产的嵩源矿泉水畅销登封周边县市；珍珠泉却湮没无闻，连最起码的灌溉效益也不能发挥，黄城的人们是在抱着金娃娃打瞌睡呀。
黑龙潭位于黄城寨西北，处于黄城沟最北端。登封以龙潭命名的潭很多，有五龙潭、八龙潭、九龙潭、老龙潭、白龙潭等，黑龙潭也有两三处，可以说是潭潭诱人，潭潭有典。黄城沟内的黑龙潭同样也有着凄美的传说。据说黑龙潭原为黄龙潭，本是黄龙在此栖息。黑龙本在天庭供职，因触犯了天庭的律条，被罚下界。一阵电闪雷鸣，黄龙看到黑龙从天而降，黄龙可怜黑龙无处栖身，就接纳了黑龙，谁知劣性不改的黑龙不久就凶相毕露，恩将仇报，欲独霸龙潭，于是乘黄龙不备，攻击黄龙，黄龙受伤，无奈到天庭告状，临近南天门时，心善的黄龙想到能忍则忍，百顺为福，于是就隐居在大苦（古字上为非字）山巅西侧的山洞，后人就称此山洞为黄龙洞。古时候每逢天旱，人们都到黄龙潭祈雨，黑龙独霸龙潭后，人们就舍近求远，到山上黄龙洞去祈雨。如果有人以怨报德，人们就说他喝了黑龙潭的水。可惜天下这样的人物屡见不鲜，东郭先生遇到的中山狼，农夫用体温暖醒的僵蛇就是物化了的经典。知恩不报非君子，忘恩负义是小人，《尚书》云“人心惟危”，诚可信矣。站在黑龙潭前，我沉默不语。“饿死不做贼，屈死不告状”的古训言犹在耳，“屈死不告状”依然是弱者恪守的准则，而“饿死不做贼”却被一群三只手扔到了九霄云外，像黄龙一样的弱势群体只要不再是受害者，大多明哲保身，对黑龙这样的贼人充其量敢怒不敢言而已。

心情寂寞

清甘寺和平安庙
天下名山僧占多，天下的名山基本都成了佛家的菩提道场和道家的洞天福地。黄城寨被世人遗忘了，但佛家和道家却惦记着这方人间净土。不知何时，黄城沟西岸建起了清甘寺，是登封七十二寺之一，但历史的轮回使清甘寺成为了一片废墟，现在黄城寨西南角建有平安庙，平安庙据说原是黄城的城隍庙，供奉着黄城的城隍爷，这位城隍大人是谁已很难考证了，也许因为他真能保佑一方平安的缘故吧，人们就称之为平安庙了。城隍是民间道教的神灵，是城市居民生活的保护神，是阴间的地方长官。人们赋予了他很多职能：行医治病、审案问案、为亡魂办理介绍信、替人申冤告状。现存的平安庙很难和各地的城隍庙相提并论，它实在太小了，小得让人难以置信，只不过比一些山神庙大些。
寺院里的菩萨罗汉大多笑容可掬、和蔼可亲，而庙院里的神像则大多呆板庄重，其陪侍像则大多面目狰狞，让人望而生畏。不过菩萨也罢，神灵也罢，都是人们杜撰或附会的，中国人造神的能耐很大，万物有灵，任何地方都有神灵主宰，这是人们缺乏自信的表现，人们在和自然较量时，往往把失败、无奈、疑惑都归于神灵的作用，于是就造出许多神灵来控制自己、恐吓自己、束缚自己。人们一方面说心诚则灵，一方面又说“信神如神在，不敬何妨碍”，人们一方面媚神娱神，一方面又欺弄神，就拿城隍来说吧，如果不忠于职守，人们也是可砍可杀、可劈可烧的。
人是需要信仰的，有时也需要精神安慰。古时候人们为了寻找精神寄托和精神慰藉，造出了众多神灵，事实证明，信神是无用的和徒劳的。天上不会掉馅饼，一切财富都是劳动创造的，不劳动者不得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心情寂寞

陈爻菜和黄城寨
黄城寨三面环沟，东西两条沟的水都汇聚到了陈爻水库。陈爻水库像一面镜子折射着历史，也映照出了未来。
“山范萝头陈爻菜，扔到河里不贱卖。”这句流传甚广的民谣说明，以前黄城寨南的陈爻村种的蔬菜是相当有名的，可能和黄城地区的水土有很大的关系吧。陈爻菜在当时已经是一个响当当的品牌，和新郑大枣、中牟大蒜一样，可惜这个品牌没能保持到现在，没能像山东寿光那样把蔬菜做成大事业。现在随着人们生活水平日益提高，已不再是有点面和盐就可应付的时代了。随着科学技术的提高，人们建起了日光温室，使人们冬天也能吃到夏天的新鲜蔬菜。陈爻菜这个品牌如果能应时而动，恢复其生机，并能规模化生产，那经济效益是非常诱人的。君不见春节期间，一箱反时令的无公害蔬菜价格高得惊人。天道酬勤，只要肯出力，就能过上幸福生活。如果有力又有才智并懂得技术，如今凭本事吃饭的时代，则更能大显身手，提前迈入小康应该不成问题。
勿需考证黄城究竟始建于何时，勿需考证黄城寨的城墙何时修建或重修，勿需考证黄城寨内的绳纹陶瓦的文物价值，勿需考证黄城寨是否做过列国都城，仅一个河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招牌就充分说明了一切。2000年9月25日黄城故城被省政府公布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黄城这样一个背山面水的所在，这样一个环境幽雅、山青水秀的所在，这样一个有历史厚度的所在，像一个沉睡的智者，他醒来的时刻即是黄城腾飞的时刻。
漫步黄城，和许由对话，多了一份超凡脱俗的清高；和郑庄公接触，多了一份工于心计的智慧；和颍考叔交流，多了一份为人子应有的孝心。但面对黄城，我很难从历史的沧桑中走出，我听得出历史那沉重的脚步声里的无奈。

（2003年3月）

心情寂寞

感受石道

在人们印象中，“石君颍”是贫穷的代名词，而石道是最为贫困的地方。而在我心目中，石道却是一个独特的地方，是一个风景胜地，一个文化重地，一个革命圣地。石道以其清纯的山水、明晰的文脉、奋勇的精神感染了我，折服了我。

一
石道之地旧属颍阳县，石道之名始于明朝之前。明代以前，石姓居多，村落邻近禹州至洛阳大道，故名。也有一说是明代嘉靖年间，知县侯泰令民众开凿登封至汝州要道上的崚嶝坡，使之成为坦途，并铺以石阶，后人就将村落称为石道。明朝时有石道一里、二里，辖今天的石道和送表，清朝时为王石里，辖今天的石道、王上、送表等。石道的历史并无大善可陈之处，但石道显然是有品位的，作为中国文化和民族精神的一个小小的缩影，值得我们细细品味和反思。
之所以把石道提到这样一个高度，是因为一个人。这个人历史上虽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他仅仅意味深长地举起筷子夹了一点肉块放在一边，可就在人看来不经意的一举、一放，就让人铭记了二千多年。他叫颍考叔，是春秋初期的郑国的大将，是郑国西部边陲的“封疆大吏”，史称“颍谷封人”。而成就颍考叔大名的却是一段母子恩怨，清官难断家务事，颍考叔以其智慧化解了君王家的母子纠纷。
郑庄公的母亲姜氏没有妇人之仁，因生庄公时难产而计厌郑庄公，并屡次劝说郑武公传位于小儿子公叔段。劝说不成，郑庄公继位后又为小儿子讨得今荥阳的京城做为封地。后来又变本加厉和公叔段里应外合企图篡位。郑庄公打败公叔段，并逼其自杀，一怒之下又将母亲逐出都城，幽禁于颍考叔封地内的城颍（今颍阳），并发出毒誓：“不及黄泉，毋相见也”。可是不久，郑庄公就后悔了，他怕被人讥为不如乌鸦和羊羔的不孝之子，这实在太有损他一国之君的威名了。正在他进退维谷无计可施之时，颍考叔来了，在郑庄公赐宴时，颍考叔却把一些肉块夹出来放在一边，郑庄公觉得奇怪，颍考叔却神色自若地说：“微臣的母亲从来没有吃过国君赏赐的肉食，我要带回去让母亲品尝品尝。”这不由得使郑庄公大发不能赡养母亲的感慨，最后颍考叔投其所思提出了“掘地见母”的妙计。于是，颍考叔就在君召黄城掘了一条隧道，隧道内黄泉直冒，郑庄公母子在隧道中相见。“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这样不仅免除了郑庄公不孝的恶名，还巧妙化解了郑庄公的毒誓，避免了他金口玉言覆水又收的尴尬。
从逻辑上说，颍考叔显然是在偷梁换柱，但做为一个经典案例，颍考叔的谋略无疑是成功的。宋代王十朋《颍考叔》诗 ：“衣冠肉食谩纷纷，谁解杯羹感悟君。颍谷封人虽贱士，却能纯孝至今闻”，就是最好的评价。在赢得了“颍考叔，纯孝也”高度评价的同时，颍考叔也被后人奉为神明，特意在颍水源头修建纯孝伯庙加以供奉，以敦风俗。并且“有司以岁时致祭，吾民以旱干祈祷”，“累朝诏旨，申敕有司捐洁致祭，矧纯孝伯于忠臣之列”，颍考叔生前为国君尽心尽力，殁后又担当起解除旱情造福人民的大任，上忠于君，下忠于民，这在现在的官场也是难能可贵的。元代大儒廉希宪在回答皇帝诘问时，以受过孔子戒来应对，皇帝不解，他又自豪地说孔子戒就是为君尽忠和为亲尽孝。诚哉斯言，“忠”、 “孝”确是中国儒家文化的精髓，古人大多不能忠孝两全，许世友将军婉拒火葬时就说，生前为国尽忠，死后为母尽孝，要求身后葬于祖茔。而颍考叔忠孝两全，且是大忠大孝，历史上可以比肩者凤毛麟角矣。君记否，上世纪八十年代蒋经国的英文秘书，如今中国国民党主席马英九曾将蒋介石灵柩安葬大陆的方案称为“颍考专案”，这不仅是来诠释叶落归根，而另有不言自明的深长意味。
中国传统文化，不外忠、孝、仁、义、勇五字，为国尽忠，为亲尽孝，待人以仁，待友以义，作战以勇。颍考叔不仅忠、孝，而且还是一员勇猛的战将，在郑国攻打许国时，颍考叔校场上勇夺“蝥弧”大旗，率先攻上许都城墙，不幸却被校场落败者公子子都暗箭射死。勇猛的颍考叔遭不知仁义的小人暗算，令人至今唏嘘不已。纯孝伯庙后被称为考城庙，现在也已成为破败不堪的斗室，使人不免长叹。小人的不仁不义和颍考叔的大忠大孝，庙貌的破败和千古的定评，恰好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除了敬仰，我不想再说什么。但我还要说的是，石道有幸，有幸敬奉颍考叔，颍考叔有幸，有幸在石道在颍源享受血食，颍考叔已成了石道人乃至中国人的一个的道德楷模。

二
嵩山天下奥，石道奥嵩山。石道的神奥之处就在于其中国传统文化的延续和流传，儒释道三教的精华因子荟萃石道，光耀石道。儒家文化，忠孝为核心，颍源纯孝伯庙中的颍考叔神像已经昭明了一切，这里不再赘述。
道教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最高神灵为三清，但五方五岳四象四渎也是道家文化的精华所在。石道的道教圣迹众多，许韩中岳行宫、老庄沟济渎庙以及石道街、当阳山祖师庙，而阎坡白鹤观更为奇特，中岳大帝、九龙王、玉皇大帝、真武大帝等都为人们所崇拜供奉，而以南顶祖师真武大帝为主神，成为展示道教文化的极佳所在。
石道位居中岳嵩山脚下，秉中岳之灵气，人们对中岳神深怀感恩之心。唐朝以后，人们对中岳神的供奉日臻隆盛，后来官府下令“各里额设中岳行宫一座”，石道里遂在许韩、术村间建了一座中岳行宫，群众呼之为小中岳庙，并且在每年农历三月二十五和九月十五兴起了庙会。许韩中岳行宫是石道最大的庙宇，周围是葱翠的农田，虽然各殿宇已显破败，但庭院里还是充溢着一种原始神韵，适人心怀。漫步其中，一棵棵古柏，一座座殿堂，都让人不免虔诚地跪拜，叩问自心，安妥灵魂，都让人不免探究中岳嵩山的无穷奥秘，浮想联翩，加重乡恋。而今，每逢农历十七日，四周乡民都蜂涌而来，说拉弹唱，尽情地抒发内心的惬意，流露出自足和幸福。我想，中岳大帝对子民的这种精神快乐不只是欣慰颔首，兴许也会羡慕吧。因为，盛世不仅有香火也有快乐啊。
五岳四渎历来被列入国家祀典。颍水虽为四渎之一，是淮河最大的支流，没听说登封有淮渎庙；狂水西流注入伊河汇入黄河，也没听说有河神庙，但石道老庄沟却有一座济渎庙，令人莫名其妙。创建于明洪武年间的济渎庙，或许是那次大移民的产物吧。四渎之中，山西洪洞地近济水，可能是被迫移民至石道的先人，为了抚平内心的创伤，寻找精神寄托，而将家乡的济渎神供奉在此，以期济渎神继续保佑，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实在是一份浓浓的感伤。“夫济源之神，其封建有自来矣。而殿宇之设，神像之塑，则远近焚香者恒于斯，祈祷雨泽者恒于斯……”在以农为本的古代，人们对雨水的渴望，对干旱的畏惧是出于本能的。可能是初来乍到，还不知颍源神灵的缘故，于是就有了这座济渎庙，于是就有了一道奇特的景观。静坐在三面临沟的济渎庙前，心里不免产生一种联想，安土重迁不能简单被解读为保守，安居乐业一直是国人久远的梦想啊。国泰民安，盛世太平，五谷丰登，人寿年丰，这些词语在脑海中跳跃时，我才深深体认到农民的甘苦和追求。
真武大帝本为四象之一的北方玄武神，为避宋王朝臆造的祖先赵玄朗的尊讳而被称为真武。明成祖朱棣为感谢真武大帝在靖难之役中的保佑，而下令各州县都要建真武庙祭祀，但缘何又称其为祖师爷却不得而知。因真武大帝本山在武当山，我们北方人就又尊称为南顶祖师。石道人特别崇奉祖师爷，石道街建祖师庙，当阳山建祖师庙，阎坡村的十八位老汉因年老体衰不能再朝武当，就又募资在村南建庙供奉。庙成之日，刚好白鹤飞来助兴，因名白鹤观。相传“武当山玄天上帝祖师尊神，修真养性，在天为三教之祖，降世为百帝之师，尤修善之底于极至者，故得道之后，福国佑民，社稷巩固，东西南北，咸蒙休烈焉”。先王以神道设教，人们敬奉祖师，有朝廷的因素，更多的则是民族文化心理遗传造成的出自内心的真诚。人们相信，修善、向善就会得到神明的庇护，于是“积善庆余”就成了一种向往，一种执著。今天看来，撇开迷信的因素，“积善”也是一种优秀的道德品质，应该得到大力弘扬。三月三庙会快到了，我真诚希望聚集在祖师台下的“善士们”生活美满幸福。
嵩山上有七十二峰，下有七十二寺，龙泉寺当为七十二寺之一。龙泉寺座落在隐士沟水库北岸，依山傍水，环境清幽，天下名山僧占八，此言不虚。龙泉寺为少林寺下院，明朝宣德年间，僧人普果营建，有《重修龙泉寺方丈记》碑文为证。中国化的佛教就是禅宗，少林寺为禅宗祖庭，影响深远，元朝时，福裕大和尚就在洛阳、西安、太原、和林、天津建了五座少林寺，登封境内少林寺下院众多也就不难理解。佛教文化不能仅以我佛慈悲、看破红尘一概而论，它是最彻悟人生的一种宗教，也是最生活化的一种宗教。试想，出家龙泉寺，啜甘甜之颍水，看悠悠之白云，望郁郁之青山，无尘事之困，无欲望之扰，岂不大自在哉！
儒道佛三教荟萃于石道，以其孝，以其善，以其净，石道人朴实，石道人得道，不然，何以说石道奥甲嵩山。

三
烈士陵园座落于石道镇西，颍水之阳，烈士们长眠于此，浩然之气，气壮嵩颍。烈士的鲜血洇红了这片土地，这片红土地上浸含着烈士们奋勇杀敌的故事。1944年5月6日，日寇掘江中队侵占了登封县城，9月，党中央和毛主席派来了皮徐抗日先遣支队，来解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豫西人民。1945年春节前夕，驻扎在临汝的日军大队长带领500多名日伪军开往登封，妄图乘我军民欢度春节之际，对我抗日根据地进行扫荡，他们于1月15日傍晚悄悄开进了石道镇。而我军侦察员白天侦察到石道镇公所内只有的百余名伪军，为了消灭这股伪军，三十五团二连、五连也在当晚两点开进了石道镇。战斗打响后，才发觉石道住有日本鬼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战士们不畏强敌，以变制变，越战越勇，并发挥夜战特长，在拂晓前击毙了日军大队长和大量敌人。我军也付出了重大的伤亡，解放后，烈士们被安葬在烈士陵园。
这场战斗是三十五团进入豫西后打得最激烈也是最壮烈的，不仅狠狠教训了日本鬼子，并且粉碎了他们的企图。后来，有人说是石道遭遇战，有人说是石道血战，这字眼上的不同本不能说明什么，但如果连结起来，就表现了一种大无畏的战斗精神，一种奋勇杀敌的民族精神。1944年，比日军兵力多出七八倍的四十余万国民党河南守军不战而溃，短短一个月时间，豫西三十八县的大好河山沦入日寇的铁蹄之下。两种军队，两种士气，两种精神，在石道得到了对比，石道成了最好的历史见证。
初中一年级时，因给烈士扫墓，石道成了我第一次远足的目的地。我是怀着兴奋的心情来的，我是怀着激动的心情走的。兴奋是因为这是第一次出最远的门，对我这个没上初中之前没有离开过本乡、没上大学之前没有离开过登封的人来说，要步行二十三里，兴奋之情是可以想见的。激动是因为聆听阎坡的老八路讲述烈士们英勇杀敌的报告后，知道了幸福生活来之不易，知道了努力学习报效祖国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职责。烈士们舍生忘死奋不顾身的抗日故事现在还在我耳边萦绕，烈士们赴汤蹈火英勇献身的抗日精神现在还激励着我，使我不敢有丝毫懈怠。生为英贤，死为神仙，烈士们理当受到敬仰和爱戴。他们的精神已融化为我们民族的血液，澎湃着；他们的精神已成为我们工作的动力，奋发着。
这是石道给我上的一堂生动的爱国主义教育课，难忘石道。

四
还是回到石道的山水吧，因为这一切都源于山水的滋养。
石道北有少室山和当阳山，南有伏牛山和凌嶝山，颍水发源于石道，并贯穿于石道，造福于石道。山是默默无闻的山，水是长流不竭的水。颍水仿佛石道的血脉，流淌着文化和历史。还是溯流而上，拜谒颍源吧。
颍源位于石道镇西，人称珍珠泉。冬春之时，泉涌波澜，水汽腾腾；夏秋之节，泉眼汩汩，如珍珠翻滚，在阳光照耀下，五光十色，蔚为大观。正是这珍珠泉水源源不断，颍河才浩浩荡荡流程千里，穿河南，下安徽，注入淮河。颍河这条淮河最长的支流，千百年来诉说着纯孝伯颍考叔的故事，教化着万千百姓。这种教育方式是柔和的，是温良的，就如扬波长流的颍河水，但却让人感到其威肃，从而绵延着中国社会高度稳定的架构。
珍珠泉水富含十几种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有极好的疗效，几千年来被称为神水，附近的村庄也被称为水神里，这一点，历代《登封县志》都有明确记载。上世纪，颍源神水曾风靡一时，为石道做了很好的宣传。而今石栏围砌，绿藻丛生，大煞风景。唐代光启年间进士郑谷来到登封，写下“颍水春耕田歌起，夏避箕阴溽暑收”的诗句，“颍水春耕”遂成为中岳八大景之一。现在正值春暖花开，正是春耕的大好时节，不过，杨柳依依，春风和煦，老农扶犁，缓缓前行，牛铃叮当，清脆悦耳，这已成为颍源之畔的田园绝响。是失落，还是庆幸，是沉重，还是轻松，确实难以一言道尽。但可以肯定的是，社会在进步，文化在接续，与时俱进在呼唤。
“百川唯说颍源清”，唐代诗人韦庄一语道破。颍源是石道的财富，文化也是石道的财源。我相信，石道在颍考叔的感召下，在烈士精神的鼓舞下，在三教文化的浸染下，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摘掉贫穷的帽子。
看着汩汩上涌的泉水，石道的美好前景在我眼前浮现…

（2006年3月）

心情寂寞

南洼访古

这儿就是南洼了。一片麦地，一片绿色的废墟，袒露在我的面前，袒露在刺骨的寒风中。
此刻，冬季正在努力展示着自己的个性，人们不由裹紧了上衣，交谈时分明可以看到口中呼出的哈气。我非常庆幸，本来是来采访嵩山木雕艺术家郭占家的，顺便想看一下南洼遗址，毕竟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名片太耀眼了。原想南洼遗址在赵家洼附近，问了很多村人都不知道，最后刚好问到了一位大嫂——颍阳文物保护管理所所长的妻子。她说，郑州大学考古系的学生正在这里实习。我脑中灵光一闪，今天该有丰硕的收获了。
漫步在田间地埂上，看到刚刚开挖的探方，我突然问自己，我怎么就找不到那股浓浓的、沉重的沧桑之感，找不到它当时的辉煌和繁盛的景象？是不是夏朝太过遥远，可分明是夏朝把我拉到这里的呀。是我遗忘了历史，还是寒风太凛冽，把夏朝和仰韶文化给吹跑了。可眼前的探方却竭诚地透出不容否认的远古气息。大苦（古字上为非字）山下，狂水之畔，这一片平原之上的南洼遗址，引发了学者太多的联想和研究，它像一位老人恬静地打发了近四千年的岁月和风风雨雨。
这块土地太熟悉不过了，小时候到外婆家，这是必经之地。经过这里时，心里总会有一丝害怕，一座座坟丘制造的恐怖现在还记忆犹新。一阵突袭而来的疑问和回忆很快就被朔风吹走了，我便悠然地和郑大的朱君孝教授交谈起来。因正在着力申报中国大禹文化之乡，我就请教朱教授，南洼遗址是夏朝初期还是后期的遗址？朱教授说，从几次发掘结果看，初步断定这里是二里头文化遗址，属于夏代晚期，是一座村落遗址。2004 年，中华文明探源工程曾在这里考古发掘，发现了房子、窖穴、墓葬的遗址，虽然生活区和墓葬区还不能分得太清楚，但二里头文化一、二、三、四期的遗址都存在，这说明这是一座存在年代久远的古村落。
但它绝非是一座普通的村落，因为这里发现了濠沟。濠沟不仅标定了南洼遗址的界限，当时更可以防御野兽和外族的侵袭，功莫大焉。濠沟的防御功能，使我联想起了“鲧禹作城”，作城的目的也是基于防御的考虑啊。朱教授给我指了指南洼遗址的四址，十万平方米的面积，南洼在当时是了不起的。如果上世纪七十年代在王城岗就发现这么大面积的城址，谁还会怀疑禹都阳城的真实性呢。现在那里发现了三十多万平方米的大城，打消了一些专家的疑虑。濠沟的发现，证实了南洼在当时的地位，它应该不仅仅是一座供居住的村落。
南洼遗址上还发现了陶窑遗址，因朱教授的这句话，我的思绪立即被拉回到“宋金元时期登封钧瓷遗址论证会”上。阎夫立教授当时有关南洼白陶的陈述我还记忆犹新，记得最清楚的是，“因有南洼白陶的存在，登封就可以申报中华瓷源圣地”。念头所及，我便先请教朱教授有关陶和瓷的区别。朱教授娓娓道来，它们的区别有三点，第一看是否上釉，没有釉的就是陶器；第二看原料，陶土含铁量较大而含铝则较少，而瓷土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高岭土，含铝、硅量较大而含铁则很少。第三看烧成的温度，烧陶八九百度即可，而烧瓷则在一千三百度左右。
古代村落基本都有制陶作坊，陶器有红、黑、灰、白之分，而白陶最为稀少。红、黑、灰陶和陶窑内的氧化、还原气氛有关，白陶则是制陶工艺不断提高的产物。随着生产力的发展，陶器的品种不断增加，性能不断改进，造型不断变化。白陶因其原料特殊，是用瓷土烧制的，如果烧成温度再提高一点，再施上釉，那就成了瓷器。这番话打破了没来南洼遗址之前对白陶的神秘感，白陶在我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因白陶的高贵，无疑成了当时的王公贵族和奴隶主阶层的奢侈品。白陶的出现说明了当时的生产力发展水平，标识着地区、部落之间的经济关系。这里发现了白陶，是生产基地，还是交换基地，现在还没有考古成果支撑。但无论如何，白陶的现身充分表明了南洼遗址的含量，这也许是其能成为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依据之一吧。
嵩山是中华文明起源的中心地区，来到南洼遗址后，更使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得知郑大学生在这里考古实习，我心里一喜，因为郑大是我的母校。见到并请教朱教授，仿佛又使我回到了当时的课堂。此番南洼之行，教益匪浅，收获颇丰。
临别时，我向朱教授深施一躬，又四望了一下南洼遗址，此刻，亲情、乡情、师情早已驱走了大自然赐予的寒冬。

                            （2007年2月）

心情寂寞

感奋将军庙

一
拜访将军庙是在初冬，踏着衰草披离的小径，行走在霜林的苍凉与萧疏中。怀着探幽访胜的愿望，怀着和将军交友的想法，这番奔波虽形体劳苦，而身心却十分愉悦。

“久在樊笼中，复得返自然。”陶彭泽心气太高，他和中国的大多数读书人一样，认为一旦作了官，就可以实现自己经邦济世的抱负，而不知道欲施展自己的才能必须先适应官场环境的“硬道理”，于是就生出了满腹怨气。自身郁郁不得志，也就不再考虑万民之福了，因此就穷则独善其身而归隐山林。而在将军庙享受香火的将军只是一介武夫，是个能打敢拼的主儿，只要君王一声令下，就不惜身家性命去上刀山下火海。我虽也处樊笼，但崇尚自然，游山玩水只是为了打发双休日的空闲和寂寞，自知学识、才能、地位不足以兼济天下，恩施百姓，于是就想像将军一样做一个尽职守责的人。尽己所能，不辱使命，上不负苍天，下不愧良心，也就心满意足了。
将军庙背靠少室山极顶，座北朝南，优悠闲适地吐纳着莽莽苍苍的山林。她位于灵霄峡南侧的山脊鞍部，连天峰、紫薇峰、白道峰、紫霄峰如屏风一样拱卫其后，黄沙岭自然就是她的萧墙了。宝柱峰如慈父般呵护着她，为她遮挡着西风，药堂峰像大姐姐一样为她传递着温暖的朝阳，她像未出阁的少女一般娇羞文静。三皇寨太高险，莲花寺太吵嚷，清微宫太不惹人注意，清凉寺太戒备森严，一来到这里，我就为将军庙静谧的环境、朝阳的方位、简单的建筑所折服了，你看她素面朝天，楚楚动人，恰是少室山上一朵含苞未放的鲜花。
促使我来嗅这花香的是山友们的捷足先登，他们的讲述使我自惭而又欣喜。自惭的是我竟不知道有这样一座庙宇，欣喜的是这小庙还与一位将军有关。这小庙里供奉的将军是谁？他是哪个朝代的人？嵩山为什么会有他的一席之地？在这一连串疑问的指点下，我来到了将军庙。

二
正在腌制黄菜的庙主，一见我们到来就解下围巾，热情地给我们搬来小凳，甫一坐定就侃侃而谈。将军就是明朝朱元璋的大将胡大海，他来嵩山是寻找朱元璋的未婚妻马腊梅，现在咱们这一带还流传着将军访娘娘的故事呢。
据说元朝末年，嵩山少室山南麓有一位姑娘，叫马腊梅，父母早亡，跟着兄嫂生活。嫂嫂为人刻薄寡恩，把妹妹赶到村外的一个小土窑内居住，不仅放羊，还要纳鞋底，稍不如意就不让妹妹吃饭。妹妹虽然头发稀疏，鼻涕大长，但心灵手巧，总能如期完成嫂嫂交给的任务。嫂嫂心想不能太便宜这丑妮子，就让妹妹边放羊边纺棉花。妹妹就把花拧儿挂在葛针上，这时奇迹出现了，花拧儿自动抽线，不一会就变成了线穗。这样，嫂子给多少花，她就能纺多少线穗。嫂子气得没办法，就恶狠狠地说：“看你那鳖样子，到时候连个婆家也找不下。”妹妹说：“我不但会找个好婆家，我出嫁时还要踩着你的肩膀上轿呢！”
过了没有多久，将军胡大海来了，是带着朱元璋的圣旨来的。来前，军师刘伯温嘱咐说： “娘娘就在阳城以西，当阳山以东，御寨山以前。”胡大海就在少室山南麓一带寻找，他打听到姓马的只有一位叫腊梅的姑娘，还经常上山放羊，于是就把马儿拴在山下一块大石头上，然后徒步上山寻找，在山上转了半天也没见个人影，等下山后却不见了马儿，就又顺着马蹄子上山寻找，后来一直找到宝柱峰东侧一处山洼，只见马儿卧在地上，旁边躺着一位饿昏的姑娘。士兵们把姑娘抬下山去，胡大海将军不敢相信姑娘长得如此丑陋，但又不敢违反朱元境的旨意，于是就请姑娘上轿。当得知胡大海将军的来意后，姑娘脸上泛上一层红晕，顺手挽了一下头发，只听“咣当”一声，头上掉下一只金碗，又听到一声“当啷”，从鼻孔里掉下一双象牙筷子，霎时姑娘貌若天仙，一头青丝，光彩照人。嫂嫂正弯腰去拾金碗和象牙筷子，姑娘一脚踩着嫂嫂的肩膀上了轿。这位姑娘就是传说中朱元璋的马皇后。
传说是动听的，故事是离奇的。当地百姓为纪念这件事，就在找到娘娘的地方盖了一座庙，来供奉寻访娘娘的胡大将军。现在少室山下，还有娘娘窑、拴马石、喂马石，山上还有马蹄洼等地名。
三
明太祖孝慈高皇后马氏，洪武元年被册封为皇后。朱元璋南征北战时，兵荒马乱，军粮缺乏，马皇后就偷偷地贮存一些粮食，做成炊饼，送给朱元璋吃，而自己总是饿着肚子，朱元璋称帝后把这些比做“芜蒌豆粥”、“滹沱麦饭”，并在群臣面前把马皇后比作唐太宗李世民的长孙皇后。马皇后知道后，就说：“夫妻相保容易，君臣相保则难得多，陛下您不忘和我同贫贱，希望也不要忘记与群臣共患难，我怎么敢与长孙皇后相提并论呢。”
大将郭景祥镇守和州，有人说看见他的儿子曾手持长矛想杀他，朱元璋决计除掉这个忤逆之子。马皇后劝说道：“郭景祥只有一个儿子，如果这说法不真实，杀掉他郭景祥就绝后了。”后来经查证，郭景祥的儿子确实是冤枉的。大学士宋濂的孙子宋慎犯了死罪，依法宋濂也应被处死。马皇后就劝谏说：“老百姓为子弟聘请名师，尚知道礼全终始，何况帝王家呢。” 朱元璋不听，马皇后吃饭时就没有预备酒肉，朱元璋问其中原因，马皇后就说是在给宋先生做福事，朱元璋恻隐之心顿起，第二天就赦免了宋濂。有一次明太祖朱元璋视察太学，回宫后，马皇后问有多少太学生，朱元璋说有几千人。马皇后说：“有这么多人才真是太好了，太学生们国家供给饭食，而他们的妻子儿女靠什么生活呢？”于是，就劝说朱元璋下令设立红板仓，积存粮食赐给太学生的家属，以让他们安心读书。
马皇后还时刻关心百姓的疾苦，她曾经对朱元璋说：“法令屡次变更肯定会产生弊端，法律有了弊端，就会出现奸恶之人。老百姓屡次受到盘剥扰乱，肯定会穷困不堪，老百姓穷困不堪，天下就要大乱。”朱元璋感叹地说，“说得太好了，”就让史官记载下来。洪武十五年八月，马皇后卧床不起，临终前对朱元璋说：“死是人的命数，人都有一死，医生也不是神人，不可能起死回生。假如我医治无效，请不要怪罪太医们。”朱元璋问她还有什么需要交待，她说：“愿陛下求贤纳谏，慎终如始，子孙皆贤，臣民得所而已。”
一个贫苦人家的女子作了皇后，按理应该一心享受钟鼎玉食、荣华富贵，她却没有忘乎所以，而是关心国家大事，关心人才安危，关心百姓疾苦：明察秋毫，使忠臣不绝后嗣；宽仁为怀，使大臣得以安度晚年；以贤为宝，使国家的栋梁之材读书有无后顾之忧；临终还嘱托不要怪罪太医，希望臣民各得其所。其功德足可媲美长孙皇后，西汉吕太后则望尘莫及。
胡大海将军不辞劳苦，在嵩山寻访到了这样一位贤德的娘娘，真是万民之福。

四
胡大海是一位战功卓著的将军。史载他智力过人，善于用兵，多次担任朱元璋的前锋，破宁国，拔徽州，克建德，取婺州，下诸暨，定处州，捣信州，镇金华，守严州，所向披靡，一路凯歌。史书还记载他“好士，所至辄访求豪隽，刘基、宋濂、叶琛、章谥之见聘也，大海实荐之”。他常说：“吾武人，不知书，惟知三事而已：不杀人，不掠妇女，不焚毁庐舍。”可惜他后来被诈降的叛将蒋英等所杀，被追封为越国公，肖像配功臣庙，配享太庙。
在这将军访娘娘的故事中，娘娘马腊梅当是主角。站在将军庙前，我却疑窦顿生。传说中娘娘的老家登封没有给母仪天下、奇功至伟的娘娘马腊梅建庙，却给寻访的将军胡大海立庙，此其一疑也。登封流传的访娘娘的故事至少有三个版本，东金店河门（门内有外字）村一带流传的是赵匡胤访娘娘，送表一带也流传访娘娘马腊梅的故事，是谁来寻访不得而知，这里流传的是胡大海来访娘娘马腊梅，哪个传说接近史实，哪个是虚忘的穿凿附会？此其二疑也。据明史记载，马皇后是宿州人，父母早卒，父亲临终前把她托付给好友郭子兴，后来郭子兴又把她嫁给了爱将朱元璋，她不大可能是登封人，胡大海也没有在登封一带作战的经历，那么这个将军访娘娘的传说由何而来呢？此其三疑也。
这使我联想到了一些无谓的文化考证：中国的罗密欧和朱丽叶——梁山泊、祝英台的故事发生地有七八种说法，以河南驻马店汝南说为最著，而为成功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相争的几个地方最终达成了“宁波共识”。“陈胜者，阳城人也。”阳城就是今天的登封告成，郭沫若言之凿凿，而全国相争阳城的据说就有九处之多，初中语文课本干脆也来个“中庸”——“阳城，在今河南省。”鬼谷子讲学的鬼谷洞，全国也有多处，仅河南就有登封、淇县、桐柏三处。这样的事例不胜枚举。
中国文化就是这样，崇拜名人，注重名人效应。在历史上起到过积极作用的人物，在受到人们敬仰的同时，人们又以和他们有缘而引以为荣，籍贯、为官、游历、吟咏、隐居、讲学、出生地、丧葬地，只要相关都可被大加宣扬。中国老百姓也是如此，对这些名人能用则用，甚而不惜拉进神仙谱系。本着这一原则，中国各地建了很多供奉各色各样神灵的庙宇，有的是因为崇敬，有的是因为害怕，大多则是信手“拿来”的模仿主义，看到别人那样，我也就照此办理。江南曾有这样一座令人啼笑皆非的庙宇，庙内供奉着伍子胥和杜十姨夫妇，想当然的认为杜拾遗杜甫就是杜十姨，并把他当作伍子胥的妻子。我们没有理由认为中国老百姓愚昧，只能把这种现象解读为弱势群体的无奈之举，叫天天不灵，呼地地不应，只好求助于自造的神灵。可以想见的是，老百姓在建庙时，每一砖一瓦都传递着敬仰和畏惧，每一檩一椽都传递着虔诚和惶恐，每一神一仙都传递着心灵的安宁和平静，他们会全身心地去出力流汗，把自己的愿望和希冀融入其中。也许老百姓供奉这些神灵的同时，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来历、职责、神通，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他们是在构建精神自己的家园，是在构建自己心灵的宫殿，是在构建对现实的满足和未来的期盼。这些庙宇一定程度上超越了历史和时代，超越了情感血缘，成了一种人类文化和秩序的象征。就让他们顶礼膜拜吧，但愿在这近乎宗教的氛围里，他们的灵魂沐浴在这精神的阳光里，他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富足和平安，他们的心灵会越来越安祥和熨贴。不要再怀疑这是愚昧，不要再怀疑这是麻醉，不要再怀疑这是精神鸦片，在唯心主义盛行的昨天，他们也要生存和自救。
想到这里，我释然了，我觉得老百姓建这座将军庙无可厚非，因为胡大海为他们找到了一位可以敬仰、可以信赖、可以为他们说话、可以设身处地为他们考虑的一位娘娘，我尊重他们的选择，我更钦佩他们的执著。

                                （2003年11月）

人比黄花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