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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武揭秘《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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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23 19:06:54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还指示在北京少留房屋,以资养赡。后来有人考证出,位于北京蒜市口附近的一所十九间半的小院,就是容纳曹一家,包括李氏和马氏在内一度居住的地方。到了乾隆元年,曹得到宽免重回内务府任职,他家境况又有好转,应该是又从那里搬到了比较高级的住宅中。

  那么真实生活里的马氏,一定积谷防饥,也就是拼命地积攒银钱,以防将来自己老了没有收入。而既然曹有赡养她这个寡嫂的义务,她的待遇不变,那么她就尽量不动自己的积蓄,一起过日子时,是只进不出。

  关于曹家的史料,康熙朝相当丰富,雍正朝随时间递减,但也还有。到乾隆朝,特别是“弘皙逆案”以后,竟几乎化为了零。有人说,根本查不到档案记载,你说曹家被这个政治事件株连有什么依据?那么,我也要问,他家如果没有那个时候的一次灾难性巨变,怎么连族谱家谱都没有了?哪一个家族会好端端地自己毁掉家族的记载呢?从曹寅到曹雪芹,不过三代而已!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做出这样的判断,真实生活里的马氏和她的儿子,对曹夫妇及其子女,以及所连带的那些亲戚,比如曹妻子的内侄女,内侄女的女儿什么的,肯定没有什么真感情可言。曹一再地惹事,虽说雍、乾两朝皇帝对马氏母子还能区别对待,没让他们落到一起被打、被杀、被卖的地步,事过之后,他们对那些曹家的人避之不及,又哪里有心去救助?

  马氏如果想救助曹家的人,她的救助能力,就体现在她还有私房银子这一点上。假若曹夫人的内侄女的女儿家破后被其狠毒的亲戚卖到娼门,其他救助的人虽可出力,却缺少银钱去将其赎出,于是求到被赦免的马氏母子跟前,他们母子二人呢,就可能非常地冷漠,一毛不拔。马氏会推脱说自己并没什么积蓄,爱莫能助,而她的儿子呢,就很可能是使奸耍猾,用谎言骗局将求助人摆脱。

  我估计,这类生活素材,会被曹雪芹运用到《红楼梦》八十回后。他哪里是对李纨一概赞扬,请看《晚韶华》里的这句:“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什么意思?这就是一句相当严厉的批评,翻译过来,就是这样的意思:虽然说,你李纨怕老了以后没有钱用,总是在那里积蓄,尽量地只进不出,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到了骨节眼上,用你的一部分钱就可以救人一命,你却吝啬到一毛不拔,死活由人家去,你也太不积德了吧?人在活着的时候,应该为儿孙积点阴德啊!正因为李纨忍心不救巧姐,而且贾兰耍奸使猾摆脱了板儿等来借钱救助的人,李纨虽然后来成了诰命夫人,“也只是空名儿与人钦敬”“枉与他人作笑谈”,贾兰也就成了与狠舅王仁并列的奸兄。

  李纨的命运,看似结果不错,其实,从守寡起就一直形同槁木死灰,一生无真乐趣可言。后来又因吝啬,不去救助亲戚,留下话把儿,被人耻笑,把她也归入红颜薄命的系列,是合理的。

  那么,到这里,我对金陵十二钗正册各钗的探究心得,就全部讲完了。在《红楼梦》第五回里,写到贾宝玉翻看册页,还分别看了又副册和副册,但是,又副册他看了两页,副册却只看了一页。那么他看到的,是关于谁的呢?那没直接写出来的,究竟又该有哪些人呢?这一直是《红楼梦》读者和研究者关切的问题。在下一讲里,我将跟大家一起探究金陵十二册副册,这副册第一页究竟说的是谁?另外十一钗又是谁?希望你仍能保持旺盛的兴趣,跟我继续这趟揭秘之旅。

第34讲 金陵十二钗副册之谜
  贾宝玉神游太虚境,随警幻仙姑过牌坊、进宫门、入二门、见配殿,那些配殿的匾额很奇怪,他记得的有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等。请注意,他不记得有诸如幸福司、快乐司、欢笑司一类的名目,而警幻仙姑告诉他,那些司里,贮藏的是普天之下所有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这当然是曹雪芹的艺术想像,是为体现全书主旨的精心设计。在那样一个由神权、皇权支撑的男权社会里,天下所有的女子,从皇后妃嫔、诰命夫人到平民妇女、丫头娼妓,尽管她们之间还有阶级差异,每一个具体的生命更有善恶美丑贤愚


的差别,但是生为女人,就注定了她们的不幸。西方的“女权主义”,是上个世纪后期才出现的思潮,妇女解放,是伴随着新时代曙光才出现的社会进步。但是,早在二百多年前,曹雪芹就通过《红楼梦》提出了妇女问题:他首先强调了普天下女子都属于悲剧性的生命存在。文中写道,贾宝玉来到薄命司前,看到一副对联,写的是: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这副对联的情调,是伤感的,无奈的。底下有一句话,我以为非常重要,他写道:“宝玉看了,便知感叹。”前面讲过,宝玉是“些微有知识的人”,那么,他果然一点就通,还没走进薄命司,先就感叹了。曹雪芹当然是希望读者也能解味,能在读他的文字后,“便知感叹”。

  《红楼梦》里出现的妇女形象非常之多,书里通过怡红院小丫头春燕之口,介绍了宝玉的一个观点,那其实也就是曹雪芹自己的观点,就是认为女孩子本是颗珍珠,无价之宝,出了嫁就会变质,渐渐失去光彩,成为一颗死珠子,再老了,就变成鱼眼睛,令人憎恶了。你可能都能背出原文来,那的确是非常精彩的论点。把“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的命题,在现实社会的格局中加以了细化,告诉我们男权社会是怎样通过婚姻、家庭和社会熏染,败坏着女性的身心。我年轻的时候读《红楼梦》,总有个谁是坏人、谁是好人的框框,比如对王夫人驱逐金钏,导致金钏含羞投井而死,已经让我反感,到后来抄检大观园,她对晴雯那样予以残酷打击,死了以后还催着赶紧送到外头烧掉,真让我气得发抖,恨得牙痒。读到宝玉在《芙蓉诔》里说,“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我更是非常地共鸣,觉得王夫人很坏,理所当然是个反面形象。那时候读得不细,有的文字跳过去读,有些地方读是读了,但没去细想。后来细读,就发现曹雪芹他在第七十四回里,对王夫人有这样的说法:“王夫人原是天真烂漫之人,喜怒出于胸臆,不比那些饰词掩意之人。”读到这里,我就停下来琢磨,曹雪芹他为什么要这样写?是反讽吗?再读一遍,不像反讽,而是非常认真地在交代王夫人的性格。这是怎么回事?后来,读的遍数多了,我就有所悟。当然,上述我点出的王夫人的作为,其性质确实是阶级压迫,是摧残活泼美丽的青春花朵,这个看法我仍然不变;但是,她也曾有过青春,也曾是颗纯净的珠子,她婚后成为贵族夫人,是那个社会,特别是男权坐标下的虚伪道德价值观,把她浸泡成了腐臭的死鱼眼睛,她所做的坏事,并非是她天性里带来的邪恶造成的。王夫人辱骂驱逐晴雯,是一种超出她们两个生命之间的性格冲突,那么样的一种社会性悲剧,就王夫人本身的性格而言,她确实可以说是“原是天真烂漫之人”。第七十七回写芳官、藕官、蕊官三个姑娘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决定削发为尼,水月庵和地藏庵的两个主持姑子趁机花言巧语,说三个姑娘想出家是高尚的意愿,太太倒不要限制了她们的善念,接下去,曹雪芹使用了这样的叙述语言:“王夫人原是个好善的……今听这两个拐子的话大近情理……心绪正烦,那里着意在这些小事上……他三人已是立定主意,遂与两个姑子叩了头,又拜辞了王夫人,王夫人见他们意皆决断,知不可强了,反倒伤心可怜,忙命人取些东西来赍赏了他们……”我后来悟出了曹雪芹这个文本的高明,他不是先验地设定谁是坏人,然后去写他如何做坏事,而是非常真实地写出了具体的人在具体情境里,如何被社会主流价值体系那只无形的手,支配着其行为。个人的性格在这个过程里虽然也起作用,但如果要追究坏事的责任,那么主要的责任是不合理的社会制度,是那个制度赖以支撑的,不正确的价值观。他对王夫人就是这样着笔的,写得非常准确,真实可信,而他想肯定和否定、叹息与讽刺的内涵,全在里头了。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说一段关于王夫人的话呢?大家知道,曹雪芹他设计金陵十二钗的册子,从第五回直接写到的十四页图画和判词——就是正册十一页,副册一页,又副册两页——可以推知他的方案,应该是不收“鱼眼睛”的,王夫人这样的妇人,以及年龄在她上下的已经出嫁的中老年妇女,一概不入册。册子里收的基本上都是青春女性。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李纨,儿子已经不小了,自己年龄应该已在三十上下;还有王熙凤,也已结婚生了女儿,作为珠子,开始变颜色了,但毕竟还能闪光,他也安排入册。这样处理,跟警幻仙姑说各


司里放的是“普天之下所有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那个话并不自我矛盾,他写这整部书,是献给青春女性的,书里当然也写到“死珠子”“鱼眼睛”,但是那些女性都是陪衬,因为“死珠”和“鱼眼睛”已经被男权同化,成为泥作骨肉的,被污染的生命了。虽然他也为这些曾经有过青春的女性叹息,但是,他不安排她们入册,因为她们已经丧失了作为女子的代表性。“死珠”和“鱼眼睛”并不是天生的坏女人,他写王夫人就把握了这个分寸,这是我们读《红楼梦》时应该搞清楚的。

  那么,贾宝玉看了薄命司门外的对联,便知感叹。下面就写他迈进门里了。他看见十数个大橱,其中一个封条上头标明“金陵十二钗正册”,他很惊讶,他说:“常听人说,金陵极大,怎么只十二个女子?”这句话非常要紧,除了字面的意思,还让我们知道,小说里的荣国府、宁国府,还有后来建造的大观园,也就是全书第三回以后,除去第四回前面大半回,故事的背景是在北京而不是在南京,不在金陵那个空间里;而且,宝玉他并没有关于金陵的记忆,关于金陵的信息,他全是从大人那里听来的。警幻仙姑听宝玉这样问,就跟他解释说,贵省女子固然很多,但这橱里的册页只选择要紧的录入,庸常之辈是没资格被录入的。于是宝玉就看见了三个大橱的另外两个上面,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和“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字样,他就去开橱,拿出册子来翻了。

  曹雪芹写得非常高妙。他不是写宝玉先看正册,再看副册、又副册。他写宝玉先看的又副册,而且,只看了两页,觉得不理解,就掷下不再看,去另拿副册看,副册他只看了一页就也掷下了,最后才看正册,总算一口气把十一页全看完了。

  金陵十二钗正册的十二位女性,我已经全都探究完了。现在要探究的,是副册。

  首先一个问题,就是副册里都是谁?是哪十二位女性?

  副册,宝玉只看了一页,这页上画着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后面的判词是:“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大家都知道,这说的是甄英莲,也就是香菱。薛蟠娶来夏金桂,“两地生孤木”当然是拆字法,就是“桂”字,金桂一来,香菱就被她折磨死了。高鹗写后来夏金桂死了,香菱被升格为正妻,显然完全违背了这幅画和这个判词显示的预言。

  副册里收入了香菱,那么,也就立了一个标杆,身份跟她类似的女子,应该被收在这个副册里。香菱有双重身份,作为甄英莲,她是乡宦甄士隐的女儿,甄士隐在当地,也算得望族,英莲虽然比不了簪缨侯门里面的贵族小姐,毕竟也算是小康之家的正经闺秀,比丫头仆妇的身份高多了;但是她很小就被人偷走,长大后,被薛蟠买去做妾,身份就不如一般小康之家的待嫁小姐了。但是,比起丫头仆妇,却又地位略高,她平时也有小丫头服侍,书里写了,你记得那名字吗?叫做臻儿。以香菱的这两种身份做标杆,我就推想,跟她在一个册子里的女子,应该要么是正经的小姐,要么是给人做妾而又优点突出的女性。那么,副册里除了她,还应该有哪十一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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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23 19:07:32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探究其他十一位是谁之前,还有一个问题需要先讨论一下,那就是,在副册里,香菱肯定是排在第一位吗?如果你实行文本细读,你就会发现,曹雪芹写宝玉看册页,只在写到他看正册时,非常明确地写道,“只见头一页上”画着什么写着什么,然后一页页地往后看,因此,正册的排序是非常清楚的;但是他写宝玉看又副册和副册,都没明确写出他看到的是第几页,只说他“拿出一本册来,揭开一看”,“揭开看时”,于是看见点什么。宝玉看又副册和副册时,尤其漫不经心,随手揭开,看两眼就扔掉,那么,他所揭开的那一页,肯定就是第一页吗?像他看副册,居然揭开只看了一页就懒得再看了,虽然曹雪芹写出来他看到的是什么,读者也都猜到是香菱,但是,能肯定香菱就在第一页上么?
  香菱出场,脂砚斋有多条批语,说她日后会和她母亲一样,表现出“情性贤淑、深明礼义”的品质,她“根源不凡”,也就是“根并荷花一茎香”,是一个超越一般水平的美女。前面讲过,荣国府里的人们见了她,觉得她的模样儿品格儿跟秦可卿相像,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小丫头,人们不清楚她的来历,她自己也完全失去记忆,但是她浑身上下却散发出高贵的气质。第一回里,写到甄士隐抱着她在街上看热闹,来了一僧一道,那疯和尚就跟他说:“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我前面讲过了,“有命无运、累及爹娘


”这八个字,也是香菱和秦可卿的共同之处。针对第一回的有这八个字的句子,脂砚斋就写下了一条非常重要的眉批,她是这样写的:“八个字屈死多少英雄?屈死多少忠臣孝子?屈死多少仁人志士?屈死多少词客骚人?今又被作者将此一把眼泪洒与闺阁之中,见得裙钗尚遭此数,况天下之男子乎?”所以,“有命无运、累及爹娘”这八个字,尤其前四个字,不仅是对香菱和秦可卿,也是对书中所有女子,乃至作者本人的一种概括,表达出个体生命与所遭逢的时代、地域、社会、人际之间的复杂关系。那就是,你虽然有了一条命,但是你却很可能没有好的机遇,好的运气,自己难以把握自己的生命走向。“有命无运”四个字,是一种悲观的沉痛的叹息,但我认为曹雪芹这不是在宣扬迷信,不是在宣扬宿命论,他在沉痛之余,通过全书的文本,特别是通过贾宝玉的形象,也在弘扬与命运抗争的精神。他呕心沥血地写这部书,本身就是一种向不幸命运挑战的积极行为。

  香菱可以说是全书头一个出场的,又具有照应全书女性命运的很重要的一个象征性角色。贾家四位小姐的名字合起来才构成了“原应叹息”的意思,她一个人的名字就表达出了“真应该怜惜”的感叹。八十回后她的惨死,应该也同样具有象征意义。她被夏金桂害死,正当夏天,本来是最适合莲花菱角生长的季节,却有金桂来克她,来对她进行摧毁。“金桂”谐音“金贵”,金殿里的权贵,也就是来自皇帝方面的威力——当然,这只是一种象征,不是说夏金桂就是皇宫里的人,她的出身和身份书里交代得很清楚——因此,香菱之死不仅是她一个人的悲剧,也是全书众女儿总悲剧的一个预兆。出于这样的考虑,我觉得,在金陵十二钗副册里,香菱应该排在第一,宝玉揭开副册时,看到的就是这一页。可惜宝玉没有继续往下看,这当然是作者曹雪芹的一种艺术技巧,到了小说里,那艺术形象即使有生活原型,也只能是由作者来驱使,曹雪芹他就故意这么写,留给我们一个巨大的悬念,那就是,这金陵十二钗副册里,如果香菱排第一,那么谁排第二?依次下去又该是谁?

  下面,我讲讲自己的看法。当然只是一家之言,谁能从天界把曹雪芹找回来,问个清楚呢?除非有人真的发现了一部历经劫波仍侥幸存世的曹雪芹原笔原意的包括八十回后内容的手抄本,然后公诸于世。但到目前为止,这样的事情毕竟还没有出现,因此不是我一个人,所有想探究金陵十二钗副册、又副册的人,都只能是从前八十回的本子里去寻找根据,做出自己的推测。

  我的推测是,副册里会有平儿,而且很可能排在第二位。

  平儿的正式身份,在前八十回里并不高。她只是一个通房大丫头,还没有达到妾,也就是小老婆那样一种地位。所谓通房大丫头,就是主子夫妇行房事的时候,她不但可以贴身伺候,还可以在主子招呼下,一起行房。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宫花,到了王熙凤他们的那个小院里,大中午的,贾琏王熙凤和平儿就在屋子里行房事,当然,曹雪芹写得很含蓄,只有寥寥几句:“只听那边一阵笑声,却有贾琏的声音,接着房门响处,平儿拿着大铜盆出来,叫丰儿舀水进去。”贾琏为什么笑?为什么是平儿从房里出来?为什么叫丰儿舀水进去?读者都能意会到,他就不必多写了。脂砚斋说这种笔法,叫“柳藏鹦鹉语方知”。平儿这样的身份,比一般丫头高,却又还不是正式的妾,处境是很悲苦的。大家都知道,王熙凤是一个醋汁子拧出来的人,即使平儿可以“通房”,但若是平儿单独跟贾琏在一起,她也还是难以容忍,第二十一回有具体描写,大家肯定都记得,我不再细说。

 书里交代,平儿和袭人出身相似,不同于鸳鸯等人。贾府丫头的来历,大体有三种:一种是家生家养的,就是父母乃至更上一辈,老早就是府里的仆人,仆人生下儿女,世代为奴,鸳鸯就是这种出身,她父母在南京给贾家看守旧宅,兄嫂在贾母房中一个当买办一个是浆洗方面的头儿,她则很早就被挑选到贾母身边伺候贾母。另一种就是平、袭这样的,本是良家女子,但是因为家里穷,就把她们卖到贵族人家当丫头。袭人被荣国府买来后,先在贾母房里当丫头,那时候叫珍珠,后来服侍宝玉,宝玉才给她改了袭人的名字;平儿原是王家买


来的丫头,随王熙凤来到贾琏身边,等于是个活嫁妆。第三种就是别人赠予的,比如晴雯就是赖嬷嬷献给贾母的。当然,书里还写到,为了元春来省亲,还买了十二个女孩子,让她们学会唱戏,来应付省亲活动里的演戏环节。后来朝廷里死了老太妃,禁止民间唱戏娱乐,省亲活动也暂停。她们里头死了一个走了三个,剩下的就都分给不同的主子当了丫头,但那段时间很短,后来又全被遣散了,不是府里丫头来历的常规现象。

  平儿虽然跟袭人类似,但是袭人的父母、哥哥就在同一城市里,离得不远,还有回去团聚探视的机会,平儿却已经跟父母等亲人失却联系。跟她一起陪嫁过来的大丫头,在王熙凤淫威下死的死,走的走,到书里故事开始的时候,就剩她一个了。前面讲到宝玉对平儿的体贴,说她面对贾琏之俗、凤姐之威,竟能周旋下来,真不容易。曹雪芹通过宝玉对平儿做出的评价是: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儿。当然,光靠品质,平儿也未必能排入金陵十二钗副册。但是,通过我前面对王熙凤命运的探究,你可以知道,在八十回后,在贾府遭到毁灭性打击之前,很可能有那样的情节安排,就是贾琏把王熙凤休掉了。李纨在第五十五回里的那个预言,就是王熙凤跟平儿“两个只该换一个过子才是”,竟化为了现实,因此,平儿的身份一度提升到了贾琏正妻的地位。这样,平儿入副册就符合条件了。当然,后来贾家彻底被毁灭,贾琏应该是被发配到打牲乌拉、宁古塔一类边远严寒之地,她或者是跟着过去受苦,或者是连跟过去也不许,被官府当做活商品,像我前面讲到的李煦家那些成员的遭遇一样,被卖给了别的人家。

  书里关于平儿的描写极多,从各个角度展现了她的人格光彩。我觉得大家应该特别注意到,第六十一回“判冤决狱平儿行权”,曹雪芹通过平儿的作为,以及延伸到第六十二回开头的话语,表达了一种即使拿到今天,仍具有借鉴性的政治智慧,那就是:“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没事,方是兴旺之家,若得不了一点子小事,便扬铃打鼓地乱折腾起来,不成道理。”平儿这个名字的深刻含义,也尽在其中了。世界难得一平啊!

  排在副册第三位的,我认为应该是薛宝琴。在讲妙玉的时候我已经说到,有人认为薛宝琴一切方面都圆满,所以,她不会被收入薄命司的册子里,那种看法,我是不认同的。第五十回贾母细问薛宝琴的情况,薛姨妈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可惜这孩子没福”,说她父亲前年就没了,母亲又得了痰症,就是说她已经无法依靠父母了,告别了父母之爱,处境跟史湘云接近了。光这一条,不说以后,在那个社会,也算得上红颜薄命了。她被许配给了梅翰林家,之所以到京城来,就是她哥哥薛蝌带着她,准备落实嫁过去的种种事宜。那么,她顺利地嫁到梅翰林家,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了吗?

  虽然八十回后,关于薛宝琴的文字我们一无所知,但是,前八十回里,还是可以找到一些暗示的。第七十回大家写柳絮词,薛宝琴写的是一阕《西江月》,里面有一句是“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三春”究竟是什么概念?是指三个人还是三个春天?前面我已经讲得很多,我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就是“三春”是个时间概念,意思是三个美好的年头,这一句尤其明显。如果非把“三春”认定为元、迎、探、惜里的三位,那么,挑出哪三位来,也难跟“事业”构成一个词组,贾府的这四位女子哪有什么共同的“事业”?“三春事业”显然是指贾府在三个年头里,被卷入得越来越深的那个“事业”,也就是“月派”所苦心经营的那个“事业”,结果怎么样呢?“付东风”,也就是随风而散,失败了,破产了。那么,在这种大的格局下,我在前面讲惜春命运的时候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作为四大家族的成员,一损俱损,全都面临被打、被杀、被卖的悲惨命运,薛宝琴也在劫难逃,她嫁给梅翰林之子了吗?“明月梅花一梦”,“明月”和“梅花”都成为怅惘一梦,可见她没嫁成,那个婚姻成为了泡影。她怎么会是个幸福圆满的结局呢?她自己填词,就填成了这个样子。全词的最后一句是“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意思就更清楚了,从江南的甄家到江北的贾家,哪一家也难逃厄运。甄家被皇帝抄家治罪,八十回里已经写到,山雨欲来风满楼,暴风雨正式席卷时,那就一定会“接二连三、牵五挂四”——这是第一回里写火灾的话——株连到史、王、薛家,乃至更多的府第和人员。薛宝琴实际上已经通过这阕《西江月》告诉我们,她后来也是颠沛流离,“偏是离人恨重”啊!她这阕词,薛宝钗评价说,“终不免过于丧败”,曹雪芹会特意让一位不薄命的幸福女性,来发出这种丧败之音吗?
  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编怀古诗”,怀古诗一共十首,是灯谜诗,很难猜,历来都有读者和研究者费尽心力来猜,也不断公布出自己猜出的谜底,但能让绝大多数人认同服气的答案,至今还没有出现,有待于大家共同努力。如果诗是十二首,大家倒比较容易形成思路了,可以往暗示十二钗的路子上去琢磨,但曹雪芹他却只设计出了十首,这大大增加了猜出谜底的难度。我的基本看法是:这十首诗肯定有灯谜谜底以外的含义,绝不是随便写出来充塞篇幅的可有可无的文字。不要嘲笑有的读者和有的研究者去猜这些诗的谜底;认为读《红


楼梦》只能去认识反封建的主题,除此以外的读法通通不对,尤其是猜谜式的读法,粗暴地将其斥责为钻死胡同,必欲将其禁绝而后快,那样的教条主义和武断态度,是我反对的。各人选择自己喜欢的方法去读《红楼梦》,不是很好吗?为什么非要按照你一家的指挥棒去读它呢?你不愿意猜你可以不猜,但你没有阻止别人去猜的权力,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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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23 19:07:55 | 显示全部楼层
对薛宝琴写的这十首怀古为题的灯谜诗,我一直在猜,但还没有形成贯通性的解读。现在只挑出一首,就是最后那首,来讨论一下。这首诗题目是《梅花观怀古》,四句是:“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识画婵娟?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我认为这首诗是薛宝琴在预告自己八十回后的命运。诗的取材是《牡丹亭》,但她是把《牡丹亭》的素材活用。在《牡丹亭》里,“不在梅边在柳边”的意思是,少女杜丽娘她最后的归宿,不在梅边也还在柳边,就是到头来一定跟书生柳梦梅结合。但薛小妹引用这句诗,却是表达她以后“不在姓梅的身边却在姓柳的身边”这样一个意思。在八十回后,她没能嫁到梅翰林家,经历过一番极富戏剧性的波折后,她嫁给了书里的哪一位男子呢?柳湘莲!而她和柳湘莲的结合,跟杜丽娘与柳梦梅的故事有相同之处,就是都跟画儿有关系。第五十回,不是一再地写到有关画儿的事情吗?薛宝琴和抱着梅花瓶子的丫头小螺,不是活生生的画中人吗?贾母屋里有幅《双艳图》,是明代大画家仇十洲的作品,那画上的美人很美了吧?可是贾母就说了,宝琴雪下折梅比画儿上还好;那么又写到惜春作画,贾母命令她一定要把宝琴、小螺和梅花“照模照样,一笔别错,快快添上”。很显然,这些关于薛宝琴和画儿的关系的情节和细节,都是伏笔。在八十回后,贾府被抄,《双艳图》也好,惜春那可能没能画完,但已经画上了宝琴和小螺的画稿也好,一定都被抄去,后来不知怎么又失落,被柳湘莲得到,琴、柳因此遇合,但又经历了离别。而在这个过程里,“春香”,《牡丹亭》里的丫头,后来已经成为“丫头”的普适性的通称,对宝琴和湘莲的团圆起到了关键作用,这个丫头也许是小螺,也许是贾府里别的幸存者。而琴、柳的聚而离,离而合,大约经历了一年的时间。我注意到,在《西江月》词里,薛宝琴说“三春事业付东风”,在这首怀古诗里,说“一别西风又一年”,俗话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东风”在薛宝琴的词里是一种摧毁“三春事业”的力量,在怀古诗里呢,与“东风”对立的“西风”,显然就是柳湘莲所参与的一方的代称。当然,薛宝琴就算最后得以跟柳湘莲结合,也只能是以政治失败者的身份低调地艰难生存,以这样的命运入薄命司里的册子,也就不让人奇怪了。

  副册的第四、第五位,我认为应该是尤三姐和尤二姐。“红楼二尤”的故事,在前八十回里,六十四回到六十九回,大体贯穿了六回,篇幅很集中、故事完整,多少给人镶嵌进去的感觉。不止一位研究者指出,六十四回和六十七回,可能还不是曹雪芹的原笔。那么,是由谁完成的呢?当然不是高鹗补上的,因为在高鹗续书之前,有的手抄本里已经有这两回了。有研究者认为,这两回可能是曹雪芹去世没多久,由跟他关系很密切的人补写的,脂砚斋就可能是那个补写的人。

  我认为,尤三姐要排在尤二姐的前面。这是一个想发挥主观能动性,改变自己的命运轨迹,追求新生活的刚烈女性。她本来和尤二姐一样,有些个水性杨花,说白了,就是比较放荡,是一个自身有缺点,而像贾珍、贾琏、贾蓉等男性,就趁机占她便宜,甚至想霸占她的那样一个女性。曹雪芹把她刻画得活灵活现,特别是六十五回,她一个人应付珍、琏两个,“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洒落一阵,拿他兄弟二人嘲笑取乐,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一时他的酒足兴尽,也不容他弟兄多坐,撵了出去,自己关门睡去了。”这就表明,她的放荡,其实也是一种反抗,是她那样一个女子,在那种特殊的情况下,非常无奈的很悲壮的一种反抗。
  值得注意的是,《红楼梦》全书只对两个女子具体地写到了她们的脚,一个就是尤三姐,一个是后面出现的傻大姐,傻大姐是两只大脚。贾府的女性应该是满汉杂处的,有的是天足,有的裹小脚,但曹雪芹他写的时候下笔很谨慎,尽量不去直接描写,直接写出裹小脚的,就是尤三姐一位。第五十五回写到她的穿着做派,说她“底下绿裤红鞋,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写尤二姐的脚,那就相当含蓄,以致一些今天的读者读不懂了。第六十九回,凤姐假装贤惠,把尤二姐骗进荣国府,带去见贾母。贾母戴了眼镜,像验货那样地查


看她,瞧了皮肉儿,看了手,接下去,曹雪芹写,“鸳鸯又揭起裙子来”——那是干什么?就是让贾母看她的小脚裹得好不好。贾母从头到脚检验完了,才做出“更是个齐全孩子”的评价,甚至说比凤姐还俊些。这就说明,二尤是汉族妇女。她们亲父亲死了,母亲带着她们改嫁,去给尤氏的父亲续弦,她们跟过去,在旧社会被叫做“拖油瓶”,是非常地让人看不起的,那么到了她们名义上的姐姐家,就遭到那边两代男主子的调戏欺凌。

  尤三姐在险恶的生活环境里,决心痛改前非,自主择人出嫁,她要委身柳湘莲,没想到最后却是一个急促而惨烈的大悲剧。但是,造成她那大悲剧的一个关键因素,却是贾宝玉的两句话。大家记得吧?第六十六回,柳湘莲向他最信任的好友贾宝玉问起尤三姐,宝玉实话实说:“他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我在他们那里和他们混了一个月,怎么不知?真真一对尤物,他又姓尤。” 柳湘莲一听,顿着脚说:“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王八!”这反应是出乎意料地强烈,宝玉听了,脸立刻就红了。接下去的情节大家都熟悉,我不说了。老早就有人指出:宝玉一语死三姐。那么,曹雪芹为什么要这样写?为什么要把柳湘莲悔掉婚约,尤三姐用鸳鸯剑自刎的导火索,写成是由贾宝玉来点燃?他不是“绛洞花王”吗?不是最能体贴女儿的吗?而且第六十六回,通过尤三姐的话,更具体写出了他对二位小姨也是非常体贴的。贾敬的丧事里,和尚来绕着棺材念经,宝玉就故意挡在她们前头,为的是不让和尚们身上的肮脏气味熏了她们;还有,就是当时人多,老婆子顺手拿个茶杯给尤二姐倒茶,宝玉连忙阻止,说那茶杯我用脏了,你去另洗了再拿来。他在这样一些细小的事情上都能体贴二尤,那他为什么在尤三姐自主择嫁这样的大骨节眼的事情上,却去起那样的可以说是毁灭性的作用?这可比酒醉后对茜雪发怒,导致茜雪被撵,以及雨中怒踢袭人导致吐血要严重多了,这次可是造成了人命案啊!曹雪芹他为什么要这样设计情节?这样来写宝玉这个角色?按照我们后来所熟悉的那些文艺理论,比如典型论,就得说他这样写不对头,你好不容易刻画出了这么一个维护女性的,向封建社会男权挑战的,体现着新兴社会力量正在萌芽的典型形象,你怎么又这么随便地写下一笔,竟使他成为一桩惨剧、一条人命的责任人?

  很显然,曹雪芹有他自己的美学原则,他从真人真事取材,“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他对素材当然有筛选,有在其基础上的虚构,有夸张渲染,有合并挪移,使用了许多种技巧,伏笔多多,花样翻新,但是,有一条他是坚持到底绝不改变的,那就是写出复杂的人性和诡谲的命运。他为贾宝玉这个形象定了基调,肯定他是个护花王子,但是他也能冷峻下笔,写出他人格中的弱点和缺点,写出他偶然的暴虐、放纵和出言轻率。如果宝玉没那么跟柳湘莲说话,柳湘莲是不是就娶了尤三姐呢?这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其实讨论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事情的结果就是那样,尤三姐因此迅速地香消玉殒,而宝玉也因此会在心灵深处永远地悔恨不已,忏悔不已。我觉得,曹雪芹真了不起。他这样写,可以使我们对人性的复杂、人的命运的神秘性,产生出悠远而深刻的思绪。

  在副册里,第五位是尤二姐。这个形象人们已经分析得很多,我也没有什么独特的看法要说,这里就从略了。

  第六位,我觉得可能是尤氏。尤氏的年龄应该是三十出头,比李纨略大。第七十六回,贾母带领大家中秋团聚,夜深了,尤氏说:“我今日不回去了,定要和老祖宗吃一夜。”贾母就笑道:“使不得,使不得,你们小夫妻家,今夜不要团圆团圆,如何为我耽搁了。”尤氏红了脸,笑道:“老祖宗说的我们太不堪了,我们虽然年轻,已是十来年的夫妻,也奔四十的人了……”在那个时代,像傅秋芳已经二十四岁还没有出嫁,是很出格的现象,就算尤氏是那么大年龄才成为贾珍填房,到故事发展到这一回,也不过三十三岁左右。贾母说贾珍和她是“小夫妻”,有故意往小了说的意思,尤氏说自己“奔四十”,当然又有故意往大了说之意。总之,我觉得把她收入副册,虽然可能是所有各册里年龄最大的一位女性,而且也嫁了人,早已不是颗“无价的珍珠”,但是,从书里关于她的种种情节来看,她跟李纨、王熙凤可以说是三足鼎立,既然前二位可以入册,那么她当然也有资格入册,她也还不是颗“死珠”,更没有成为“鱼眼睛”。
  要论人格,尤氏没有李纨的自私,更没有王熙凤的歹毒,她的平和、善良、宽容、忍让都能给读者留下印象。第四十二回,写贾母牵头“凑分子”给王熙凤过生日,派她操办,她发现王熙凤并没有像在贾母跟前承诺的那样,替李纨出一分,就爽性把一些人交来的分子退还给了本人,其中包括周姨娘和赵姨娘。周姨娘在书里只是一个影子,赵姨娘戏比较多,是一个蝎蝎蜇蜇、人人讨厌的角色,但是尤氏也还能善待她,这一笔很要紧。曹雪芹还特意写道,周姨娘和赵姨娘开头还不敢收,尤氏就说:“你们可怜见的,那里有这些闲钱?凤丫头


便知道了,有我呢!”两位姨娘才千恩万谢地收了。当然,尤氏是宁国府那边的人,在财产继承权上,跟赵姨娘了无关系,而王熙凤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又来到荣国府管家,赵姨娘跟王夫人、王熙凤之间的矛盾,具有难以调和的性质;周姨娘没有生育,没有什么竞争资本,赵姨娘却为贾政生了儿子,而且,从书里多处描写可以看出来,贾政晚上睡觉,是赵姨娘来服侍他,她还依然拥有贾政对她的宠爱,因此,王、赵之间的冲突经常白热化,这是荣、宁两府众人皆知的。那么,尤氏如果明哲保身,她实在犯不上找上门把“分子钱”退还给赵姨娘,从这一个细节就可以看出,尤氏的人品,确实在纨、凤之上。尤氏的办事才干也很出色,为凤姐张罗生日,她退了若干分子,剩下的银子全部投进去,“园中人都打听得尤氏办得十分热闹,不但有戏,连耍百戏并说书的女先儿全有,都打点取乐玩耍”,把活动搞得有声有色。当然,本应是皆大欢喜,却没想到“变生不测凤姐泼醋”,但那是琏、凤夫妇自己的问题,与尤氏无关。

  贾府后来倾覆,“造衅开端首罪宁”,贾珍一定被惩治得最惨,尤氏作为首名“犯妇”,其下场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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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23 19:08:16 | 显示全部楼层
然后,排在副册第七位的,我认为应该是邢岫烟。在前面,我已经讲到过她。她后来嫁给了薛蝌,成为四大家族中的一位媳妇,但她嫁过去没多久,贾家就不行了,一损俱损。薛蝌和她夫妇两人即使命运不算最惨,也一定非常艰辛。书里她那首《咏红梅花》诗,最后一句是“浓淡由他冰雪中”,可知后来她也只能是在社会的冰雪中,去寻求心理的平衡和生存的缝隙。

  排在副册第八九位的,我认为应该是李纨寡婶的两个女儿,姐姐李纹第八位,妹妹李绮第九位。李纹在第五十回也有一首《咏红梅花》诗,里头有两句是“冻脸有痕皆是血,酸心无恨亦成灰”。可见后来她们也是悲剧性结局。李绮在前八十回里戏更少一些,高鹗安排她后来嫁给了甄宝玉,那真是匪夷所思,曹雪芹绝不会有那样的设计。

  排在副册第十位的,我认为是傅秋芳。讲贾宝玉的时候,我就已经讲到了她,猜测在八十回后,她会正式亮相,并在救助宝玉的事情上,会起到作用。很可能是她后来嫁给了达官贵人,并具有一定经济实力,是她用高价赎出了牢狱中的宝玉。她为什么也入薄命司?她哥哥一直想把她嫁给权贵,可是她到二十四岁还没有出嫁,在那个社会里,耗到那么个岁数,莫说嫁给权贵,就是嫁给一般家庭的男子也困难了,最后很可能是去给丧妻的男子填房,她的青春年华都白白流逝了。她自己一定是总想嫁一个如意郎君,但到头来,他哥哥攀附权贵的目的可能是达到了,她自己却绝无幸福可言,因此也属于红颜薄命一例。

  排在第十一位的是喜鸾。第十二位的是四姐儿。这两位女子大家还记得吗?前面讲到过,在第七十一回中,贾母八十大寿,族中来了几房孙女儿,大小共有二十来个,其中有贾的母亲带了女儿喜鸾,还有贾琼之母带了女儿四姐儿。贾母觉得这两个女孩出众,模样和说话行事都好,就把她们两个叫到自己榻前来坐,后来又把她们留下来住,嘱咐府里的人不能嫌她们家里穷,要精心照看。其中喜鸾还说了很天真的话,讲宝玉的时候我提到过,这里不重复。她们是贾氏家族的旁支亲戚,出场时虽然穷,后来的命运可能还会有起伏波折,结局呢,你想想,她们在贾府走向衰败的前夕,才被贾母看上,并很可能从此关系密切,这不是福,是祸啊!就在她们出场不久,贾府就窝里斗,荣国府就抄检大观园了,紧跟着,江南甄家被皇帝查抄治罪,派人到荣国府藏匿罪产来了。那么,曹雪芹安排这两位小姐在第七十一回出场,不会是废墨赘笔,在八十回后,一定还会写到她们,也许就是通过她们无辜地被株连,来加重全书的悲剧气氛。
  那么,对金陵十二钗副册的十二位女子的猜测,我的想法就是这样。下一讲,我将奉献出自己对金陵十二钗又副册的猜测,我所进行的探究,真是难度越来越大了,但我对此还是兴趣盎然。我希望您仍然愿意听我讲下去。下一讲见。

第35讲 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之谜
  大家应该都记得,在鸳鸯抗婚那一段情节里,就是第四十六回,鸳鸯气闷中跑到大观园里,先碰见了平儿,就跟平儿说:“这是咱们好,比如袭人、琥珀、素云、紫鹃、彩霞、玉钏儿、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缕,死了的可人和金钏,去了的茜雪,连上你我,这十来个人,从小儿什么话儿不说?什么事儿不作?这如今因都大了,各自干各自的去了,然我心里仍是照旧,有话有事,并不瞒你们。这话我且放在你心里,且别和二奶奶说: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作大老婆,我也不能去!”




  鸳鸯在这段话里,包括她和平儿在内,提到了十四个贾府老资格的大丫头,其中贾母把翠缕给了湘云,湘云回叔叔婶婶家把她带过去,算那边的人了;另外死了的金钏、去了的茜雪不用多说了,引人注意的是还有一个死了的可人。有位红迷朋友就跟我讨论,说那说的是不是秦可卿啊?我回答她,不是,秦可卿小名是可儿,不是可人,这个可人和也只在书里出现过一次的那个媚人,应该是名字互相配对的。另外像麝月、檀云;素月、碧云;玻璃、翡翠;同喜、同贵……都是配对的。鸳鸯拉的这个名单,应该是最早都在贾母身边的一群丫头。在这段话旁边,脂砚斋有条比较长的批语,是这么写的:“余按此一算,亦是十二钗,真镜中花、水中月、云中豹、林中之鸟、穴中之鼠,无数可考,无人可指,有迹可寻,有形可据,九曲八折,远响近影,迷离烟灼,纵横隐现,千奇百怪,眩目移神,现千手千眼大游戏法也。”她的意思,就是曹雪芹关于金陵十二钗的总体设计,是既具体,又抽象,既难以准确指认,又分明排列有序,有时候可以从这个角度列出十二位,有时候又可以从那种角度排出十二位,这是一种非常高妙的写法。

  在太虚幻境,宝玉翻看的金陵十二钗又副册里,排在第一位的是晴雯。鸳鸯列举了那么多丫头名字,里面却并没有晴雯。前面讲过,荣国府丫头的来源主要是两个,一是家生家养的,奴才生出来的孩子还当奴才,鸳鸯属于这一类;二是从外面拿银子买进来的,袭人属于这一类;晴雯呢,按那个时代那种社会的价值标准衡量,出身来历比她们都贱,她是赖嬷嬷送给贾母的。

  赖嬷嬷是什么人?绝对不是什么贵妇人,是服侍过贾母那一辈小姐太太的女仆,而且是家生家养一类的,她生的儿子赖大就继续给贾家当仆人。当然,因为世代为仆,受到主子信任,所以赖大在故事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成了荣国府的一个大管家,他的媳妇,赖大家的,也成了挺拿事的女管家。这样的仆人,逐渐积累起财富,就自己在外头也盖起很华丽的、带花园的住宅,过起很奢侈的生活来了,赖大就提出来,拿钱赎出自己的孩子,不让他们再给荣国府当奴才了,荣国府也就开恩答应了。赖大的儿子赖尚荣,从小就跟贾宝玉类似,捧凤凰般地养大,二十岁上拿钱捐了个前程,那时候可以不去参加科举考试,拿钱取得候补当官的资格,叫捐前程。赖尚荣到了三十岁,就被朝廷选为了州县官,为了庆贺这件事,连摆几天宴席,有一天专门请贾府的人去。第四十七回,柳湘莲出场,就是在赖尚荣家的宴席上,后来就发生了呆霸王薛蟠调情不成遭痛打的事,大家都记得,我不多说了。后来探春理家,还提到为了管理好大观园,曾在那次赴宴的时候,跟赖大的女儿取过经,那个女儿按说本来应该是到荣国府来,给探春她们当丫头的,但是因为父亲发了财,主子又开恩,自己也成了小姐了。曹雪芹写出这么一个姓赖的老仆家里的事情,意义当然是多方面的,大家可以体会出来,这里不多说。

  那么晴雯,她最初就是赖家买的小丫头,是奴才买来的奴才,赖嬷嬷那个大奴才到贾府给贾母请安,常带着晴雯这个小奴才来,贾母见晴雯长得伶俐标致,十分喜爱。老主子一流露出喜欢的意思,赖嬷嬷就把晴雯当做一件小礼品孝敬给贾母了。鸳鸯在搬着手指头计算跟她地位相当的姐妹时,就没把晴雯算上,因为晴雯的出身来历实在是太下贱了,还不能跟鸳鸯她们相提并论。晴雯到了贾府以后,因为根本不知道家乡何处父母是谁,只知道有个姑舅哥哥——所谓姑舅哥哥,是一种含混模糊的说法,姑姑生的表哥和舅舅生的表哥在中国旧习俗里本是应该严格区分的,姑表哥就是姑表哥,舅表哥就是舅表哥,但是晴雯光知道他是一位表哥,会宰牲口做饭,就去求了赖大,赖大就让那表哥到荣国府来打一份工,“吃工食”——“吃工食”是书里的原文,在第七十七回——不知道为什么,读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晴雯那时候还很小,十岁的样子,游丝一般的生命,还企图从人间寻觅出一点亲情,去为这么一个其实血缘上说不太清的表哥求情,让他离自己比较近,有份相对稳定的工作。我觉得这一笔很重要,可以知道在晴雯爆炭般性格的深处,还有着多么柔软的温情。但是她后来的遭遇我们都很清楚,被王夫人粗暴撵逐后,她被扔在那姑舅哥哥家的冷炕上,宝玉形容:“就如同一盆才抽出嫩箭的兰花送到猪窝里去一般。”那因为她的关怀才到荣国府安身的表哥,还有那位对宝玉实行性骚扰的表嫂,竟对她连丝毫的亲情照顾都没有,人一死,赶忙去领烧埋银子,把晴雯匆匆火化了。
  曹雪芹钟爱晴雯,把她刻画得从纸上活跳出来,历代不知道有多少读者欣赏晴雯,为她的独特性格鼓掌叫好,为她的不幸夭亡叹息落泪。金陵十二钗又副册收入的应该全是大丫头,但这些大丫头里,晴雯出身是最下贱的,曹雪芹却偏把她列为第一。“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曹雪芹还专门为她写了一大篇洋洋洒洒的《芙蓉诔》,历来的红学研究者为这个角色写下了许多文字,今后,她仍会是红学研究中的一大题目。




  但是,晴雯其实也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最近就有一位年轻的红迷朋友跟我说,他对晴雯很反感,特别是她那样对待坠儿,坠儿不过是偷了平儿的一个虾须镯。这位红迷朋友认为,像平儿那样有权势的大丫头,她那个虾须镯,跟荣国府里其他主子的贵重首饰一样,其实都是底层劳动人民血汗的结晶。坠儿作为一个地位低下的小丫头,拿了那虾须镯,性质不过是把含有自己一份血汗的东西,收归过来罢了,当然,方式方法不对,任何时代也不能肯定偷窃。不过,这么件事情,那晴雯知道以后是怎么个表现啊?连平儿也主张悄悄地找个借口,把坠儿打发出去就行了嘛,嗬,看曹雪芹写的,那晴雯简直是凶神恶煞,自己病着,却把坠儿叫过去,骂还不算,竟然还拿一丈青——那是一种细长的金属簪子,一头是耳挖勺,一头是很尖锐的锥子——晴雯就用那尖锐的一头猛扎坠儿的手,痛得坠儿又哭又喊。晴雯这样做,真是太可恶了!这位年轻的红迷朋友跟我说,每次读到这一段,他都同情坠儿,反感晴雯。曹雪芹那么写,他还能理解,可能生活里晴雯的原型就是那么个德行,但是,让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有那么多论红的人,把晴雯说成是一个反抗的女奴隶,别的不说,就她那么样对待坠儿这一件事,她不是比奴隶主还凶恶吗?紧接着,书里就写晴雯补裘,写得当然很生动,写出了宝玉跟她之间有一种超出主奴关系的友情,但是,那么卖命地替主子干活,从性质上说,不就是一种奴隶对奴隶主的忠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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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23 19:09:0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位年轻的红迷朋友的看法,现在我介绍给大家,不知道您有何高见?

  我个人是不同意给晴雯贴上诸如“具有反抗性的女奴”一类的标签的。晴雯的悲剧,是一个性格悲剧。她个性锋芒太露,太率性而为了。林黛玉身为小姐,性格太露,说话锋芒太厉害,尚且被人侧目,王夫人就对她很不以为然;你一个下贱丫头,竟然也由着自己的性子生活,这还得了!王夫人老早注意到,晴雯骂小丫头,那模样很像林妹妹,其实恐怕更像的,是那种开放式的性格。当然,林黛玉有文化修养,她使性子,全用的文雅的方式,也不跟丫头们冲突,她是在小姐公子的圈子里使性子;晴雯就比较粗俗,显得轻狂,骂起小丫头来,那派头比主子还主子,你注意到了吗?晴雯动不动就说把哪个丫头仆妇撵出去,打发出去,那简直成了她的口头禅了。

  晴雯之所以能那么由着性子生活,一是她很得贾母喜爱,直到王夫人都把晴雯撵出去了,贾母还说,“晴雯那丫头我看他甚好”,还不是一般的好,是“甚好”,贾母对她的评价可说是非常之高。我觉得贾母和王夫人虽然是同一个阶级里的人,但是她们的差异很大,贾母是一个能够“破陈腐旧套”,有些新思维,能接受某些新事物,并且比较欣赏开放性的性格的人。她对凤姐和黛玉乃至晴雯的开放式性格都能欣赏,至少是能够容忍,她把晴雯派去服侍宝玉,是觉得“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都不及他,将来只他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而王夫人却绝对不能容忍晴雯这样的“狐媚子”、“妖精”。当然,到了宝玉身边以后,晴雯深得宝玉宠爱,这就更让她误以为自己可以就那么样地长长久久地生存下去,觉得别的丫头婆子是可以撵出去的,而自己是绝对不存在那种危机的。直到被王夫人叫去当面斥骂之前,她是一点被撵的忧患意识也没有。

  对晴雯是贴不得“反抗女奴”的标签的。如果她觉得自己是奴隶,要反抗,那么她就应该把荣国府,把大观园,把怡红院视为牢笼,就应该想方设法逃出去,或者为一旦被驱逐出去早做打算。但是她一贯以留在那个“牢笼”里为荣,为福。“撕扇子作千金一笑”那回,她因为慵懒任性,把宝玉惹急了,就说要去回王夫人,把她打发出去,那么,她是怎么反抗的呢?她说:“为什么我出去?要嫌我,变着法儿打发我出去,也不能够!”还说:“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她虽然没有跟宝玉发生关系,并且对袭人那种她认为是鬼鬼祟祟的行为不以为然,常常予以讥刺,但她在意识里,显然认定自己早晚是宝玉的人。别人或者会被撵出去,她自己就往外撵坠儿,但就她自己而言,她是不会被撵出去的,就是宝玉生气说要撵她,她就不出去,宝玉也无可奈何。
  贾府的这些丫头们,吃的是青春饭,年纪大了,就像李嬷嬷在第二十回说的那样:“好不好拉出去配一个小子。”第七十回一开头,就说大管家开了一个人名单子来,共有八个二十五岁的单身小厮应该娶妻成房,也就是应该为奴隶主生产新奴隶,他们正等着从主子各房里拉出到了年纪的丫头,分配给他们去进行那样的生产。鸳鸯、琥珀、彩云本来都应该“拉出去配一个小子”,因为各有具体原因,暂不出去,只有凤姐和李纨房中的粗使丫头拉出去配了小子,得不着府里分配的丫头的小厮,才允许他们外头去自娶媳妇。




  晴雯对拉出去配小子这样的前景,浑然不觉,以为自己既是老太太派到宝玉身边来的,宝玉对她又宠如珍宝,便只把大观园怡红院当成个蜜罐子,似乎自己就可以那么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她的浑浑噩噩,跟另外一些丫头,成为了鲜明的对比。

  其实,要说反抗性,坠儿比晴雯强多了。坠儿为什么偷平儿的虾须镯?当然不会是偷来自己戴。别忘了谁跟坠儿最好,最知心,能说私房话?在滴翠亭里,跟坠儿说最隐秘的事情的是谁?是林红玉,也就是小红。小红是大观园丫头里觉悟得最早的一个,前面我分析过为什么她能那么早就把世道看破,她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那是第二十六回,她跟比她地位更低的小丫头佳蕙说的。坠儿是小红最可信赖的朋友,这样的意思她也一定跟坠儿说过。因此,坠儿偷镯子,那动机不消说,就是为以后被撵出去也好,被拉出去配小子也好,积攒一点自救的资金。坠儿的偷窃行为不可取,但她的动机里,实在是有合理的成分,她比晴雯清醒,晴雯是一个自以为当稳了奴隶而去欺负小奴隶的丫头,坠儿却是一个打算从奴隶地位上挣扎出去的小丫头。

  大观园里的丫头们,基本上分成三类。一类以小红为代表,知道自己并不能在那里头过一辈子,因此早做打算。当然,小红采取的手段比坠儿积极,她后来以自己超常的记忆能力与口才,赢得了凤姐的欣赏、信赖,成为凤姐身边一个得力的丫头,攀上了高枝。但她的目的,只是从凤姐那里学一些眉眼高低,扩大自己的见识面。她早就大胆地爱上了府外西廊下的贾芸,不是把自己的前途锁定在荣国府里,而是选准时机就要冲出樊笼,去建造自己所选择的较为自由的生活。司棋也是这样一种人。鸳鸯在抗婚以后,意识到贾母的死亡也就是自己一贯生活状态的结束,甚至是生命的大限,对未来绝对没有玫瑰色的期望。尽管每个人的情况还有区别,但这是一类,就是知道这样的奴隶生活即使待遇还不错,却是不可能当稳了丫头而没有变化的,因此暗暗地早拿好了主意。第二种就是晴雯、袭人一类——当然晴、袭二人的想法和做法并不相同甚至相反。袭人的路数很像薛宝钗,就是以收敛的方式,温柔的方式,顺应的方式,来应付各方面的人际。对宝玉,她以情切切、娇嗔的方式,伴随以肉体的魅惑,牢牢地把握住,时不时地给些真诚的,确实可以说是为宝玉好的讽谏规劝。她把自己的前途,锁定在了宝玉稳定的二房的位置上。晴雯呢,上面讲了,她觉得自己地位很稳固,当然,她没有去细想,而她那种开放式的、奔放的性格,也不习惯于今天去想明天的事。第五十一回,袭人回家探视母亲,她和麝月代替袭人照顾宝玉,袭人刚走,她就卸了妆,脱了裙袄,往熏笼上一坐——熏笼是当年放在屋里取暖的炭火箱子,铺上褥子,围着被子,坐上去非常舒服——她就懒得再动了。麝月笑她:“你今儿别当小姐了,我劝你也动一动儿。”她怎么说呢?她说:“等你们都去尽了,我再动不迟。有你们一日,我且受用一日。”她以为她就可以那么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地在宝玉身边过下去。第三种,就是既没有小红、司棋、坠儿那样的早为以后打算的想法和做法,也没有永久留在主子身边的竞争优势和自信心,得过且过,随波逐流,像秋纹,就属于这一类。这样的人既然没什么争强好胜之心,也就不会去管闲事,不会立起眉毛说要把比自己地位低的小丫头和仆妇撵出去,这一类的丫头,应该居大多数。

  因此,晴雯的被撵和夭折,确实可以说是奴隶主施威所造成的一个女奴的悲剧,但晴雯这个女奴,却难以说是一个具有对奴隶主自觉反抗的意识,追求自身解放的人物。

  如果你仔细读《红楼梦》第七十三回以后的故事,你就会发现,形成抄检大观园大悲剧的起因,不去说那深刻的必然性,只说那表面的偶然性,那么,引发起事端的,不是别人,就是晴雯和芳官,而其中起更重要的主导作用的,就是晴雯。赵姨娘房内的小丫头小鹊,忽


然跑到怡红院,说听见赵姨娘在老爷跟前说了什么,让宝玉小心老爷第二天问他话,这就让宝玉紧张起来,连夜温习功课,好对付第二天的盘问。整个怡红院的丫头都陪着宝玉熬夜,芳官从后房门进来,说是有人从墙上跳下来了,晴雯借此大做文章,说宝玉被吓着了,故意闹得王夫人都知道,并且进一步闹到了贾母那里。那么,好吧,你晴雯坚持说夜里有人跳墙,那就严查吧。其实哪有什么人跳墙,但贾母一怒,严查的结果,就查出了夜里聚赌的仆妇,结果她们被严厉处罚。府里辈分最高的主子发怒,那是好玩的吗?各路人马,借势扩大矛盾,都想混水摸鱼,结果就出了“痴丫头误拾绣春囊”的巧事。如果没有前面的风波,邢夫人也许就不至于立刻给王夫人出难题,王夫人如果不是因为“跳墙事件”、宝玉受惊、贾母震怒、查赌获赃等连锁反应,也不至于那么气急败坏,立刻去找凤姐,喝令“平儿出去”,含泪审问凤姐。因为邢夫人把那绣春囊封起来交给她,无疑等于是一纸问责书:看看你们是怎么管理荣国府的?看看你们荣国府乱成了什么样?你们还有什么脸去面对老祖宗?晴雯为解除宝玉读书之苦而无中生有的“跳墙事件”,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发生了急剧的化学性反应,连锁式的反应中,那来自奴隶主方面的愤怒以几何级数暴增。结果怎么样呢?在决定抄检大观园之先,那火就率先烧到了晴雯自己身上!不是有人跳墙吗?府里不是乱套了吗?本来王夫人也未必会想到以往一些堵心的事,现在,好,王善保家的几句谗言,立刻点燃起王夫人心中熊熊怒火,猛然触动往事,立刻生出灭晴雯之心。大家还记得吗,故事发展到芳官说有人跳墙以后,上夜的人们打着灯笼各处搜寻,并无踪迹,都说一定是看花眼了,晴雯就站出来,振振有词地说:“别放诌屁!……才刚并不是一个人见的,宝玉和我们出去有事,大家亲见的。如今宝玉唬的颜色都变了,满身发热,我如今还要到上房里取安魂药去,太太问起来,是要回明白的,难道依你说就罢了不成!”你看,她多厉害,就觉得自己跟太太是一头的,吓得众人都不敢吱声。其实,她要是真依了那些人的主张,不那么扬玲打鼓地乱折腾,也许,就还不至于那么快地把打击招惹到自己身上吧?你说曹雪芹他这样铺排,难道又是随便那么一写吗?我认为,他构思得非常精密,环环相扣,节奏越来越快,就是为了“一石三鸟”,让读者体味出不止一个层次的内涵。他写出了晴雯悲剧的深刻性,这既是奴隶被奴隶主摧残的悲剧,也是一个完全没有忧患意识的奴隶的性格悲剧。同时,他也让我们想到更多,起码,你就会想到,人的命运竟会是那么诡谲,“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但会应验在很糟糕的人身上,有时,也会应验在像晴雯这样的美丽聪慧而又烂漫任性的好姑娘身上。对人性,对人生,对世道,对天道,我们掩卷沉思,实在可以悟出很多很多。

  排在又副册第二位的,是袭人。对袭人,历来的读者和评论者,都有对她不以为然,撇嘴批判的。她被指出的问题主要是三个:第一,宝玉被贾政笞挞后,她去跟王夫人说那些话,大意就是老爷也该管教管教宝玉,否则,宝玉可能跟小姐丫头们出事情,这多虚伪啊!书里第六回就写了,不是别人,恰恰是她,跟宝玉发生了肉体关系,她却去跟王夫人那么说,似乎宝玉身边别的女性都是需要防范的危险人物,惟独她顶顶圣洁,能够维护住宝玉婚前的童贞。结果呢,王夫人大感动,大赞赏,从那以后,就进一步确定了她准姨娘的地位,获得破例的津贴。第二,获得王夫人特别拨给的特殊津贴以后,她就常常去告密。像抄检大观园以后,王夫人撵了晴雯还不算,又逐一亲自审问怡红院的丫头们,见了四儿,立刻点出来,这四儿说过,同日生日就是夫妻——四儿原来叫蕙香,生日跟宝玉相同,是宝玉给她改叫四儿的——这种怡红院里的玩笑话,王夫人居然知道。王夫人说:“打谅我隔得远,都不知道呢,可知我身子虽不大来,我的心耳神意时时都在这里,难道我通共一个宝玉,就白放心凭你们勾引坏了不成!”那么,谁是王夫人在怡红院的心耳神意呢?当然是袭人了。为此,历来都有不少读者和论家鄙视、痛恨袭人。第三,袭人多次表示,她跟定了宝玉,在王夫人面前也是以宝玉一生的守护神自居。第十九回,袭人说宝玉只要依着她,“刀搁在脖子上,我也是不出去的了!”宝玉一贯依着她,可是她怎么样呢?宝玉还活着,她就去嫁蒋玉菡了,高鹗续书,也就把她写得很不堪,用“千古艰难惟一死”的诗句讥讽她。
  究竟应该怎么看待袭人?我觉得,曹雪芹他写出了这么一个生命存在,在他来说,从叙述的文笔里,看不出作者主观上的批判意味。曹雪芹对有的角色,最明显的是赵姨娘,其次是邢夫人,那是把厌恶、贬讽,都直接流露在文本里的。对袭人不是这样,甚至还恰恰相反,比如“情切切良宵花解语”这样的回目,是把袭人当做宝玉生命中最切近的花朵来描写的。像对待凤姐,曹雪芹写她的胆大妄为、泼辣狠毒,毫不手软,但总体而言,却还是赞赏爱惜居多。对袭人也是一样,曹雪芹客观地写出了她的人性弱点,但总体却还是肯定她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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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23 19:09:30 | 显示全部楼层
袭人,历来读者评家提出过三方面问题。第一个,袭人是否虚伪?你可以形成你觉得她虚伪的判断,但是就曹雪芹写她而言,我觉得恰恰是写她的真诚——她真诚地觉得自己跟宝玉的性关系是合情合理的,真诚地认为宝玉也该由家长严格地管一管,真诚地觉得应该常常向王夫人汇报并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她真诚地认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宝玉好。那么,她在生活上对宝玉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已达到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的程度,是换成任何一个别的人想尽忠都难以达标的,她已经成了宝玉除精神生活以外的,全部俗世生活里的依靠,她就是这样一个人物。从我们读者方面来说,我读了书里关于袭人的描写,就懂得了有时候有的人的那份真诚甚至比虚伪还要可怕。第二个问题,就是袭人是否算个告密者?其实回答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就等于把这个问题回答了,她很真诚,她觉得那是汇报,不是告密,她只是报告事实,没有陷害谁的意思,既没造谣,也没夸大渲染,而且仅供王夫人参考,她心安理得。她也确实没有想到,后来,会出现那样的事态,撵晴雯,逐四儿、芳官,宝玉受大刺激,等等,但那要她负责任吗?后来宝玉在百般无奈的情况下,就把思路转向了宿命,转向了天人感应,引经据典,说怪不得院子里的海棠树死了半边,原来是晴雯不幸的预兆啊!一贯温柔和顺、似桂如兰的袭人一下子火了,她说:“真真的这话越发说上我的气来了,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就费这样心思,比出这些正经人来!还有一说,他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便是这海棠,也该先来比我,也还轮不到他!想是我要死了!”袭人理直气壮,她没有告密人的自我意识,当然也就没有相关的愧疚与忏悔。

  第三个问题则是,袭人既然发过誓,刀搁在脖子上,她也不会离开宝玉,那怎么她后来却去嫁了蒋玉菡呢?袭人嫁蒋玉菡,是八十回后的情节,高鹗写的,只是他的一种思路,我的探佚心得跟他不同,我的思路是这样的情节:八十回后,很快会写到皇帝追究荣国府为江南甄家藏匿罪产的事,贾府被第一次查抄,贾母在忧患惊吓中死去,荣国府被迫遣散大部分丫头仆人,负责查抄荣国府的就是忠顺王。那时忠顺王早从东郊紫檀堡逮回了蒋玉菡,留在身边当玩物,那么查抄荣国府,一些丫头就可以当成战利品,忠顺王就可以从中拿一些来赏给他府里的人,蒋玉菡听说,就提出来要袭人。大家还记得第二十八回的事情吧,就在那回所写的冯紫英家的宴席上,蒋玉菡知道了袭人是宝玉最重要的一个丫头,那么他在荣国府被抄后提出来要袭人是好意解救。袭人如被点名索要,就不得不去,当然,这有点刀搁在脖子上的味道了,但袭人人性中那软弱苟且的一面占了上风,她就没有以死抗拒,而是含泪而去了。根据脂砚斋一条批语,那时候宝钗已经嫁给宝玉,那一波抄家后还允许他们留下一个丫头——袭人临走时候就说,好歹留着麝月。麝月在照顾宝玉生活方面是一个颇有袭人精细谨慎作风的丫头,书里有多次那样的描写,而且麝月一贯低调,跟各方面都无矛盾,不引人注意,因此被点名索要走的可能性不大。袭人就让宝玉宝钗尽可能留下麝月,这样她走了也放心一点,心里头好过一点。我的思路就是这样,袭人她是在荣国府遭受突然打击的情况下,被迫离去的,你要她怎么办呢?以死对抗?那样会把事情弄糟,会连累到宝玉和整个荣国府。因此,你可以说她软弱,却不好说她是自私、虚伪与忘恩负义。

  根据脂砚斋批语还可以知道,袭人嫁给蒋玉菡以后,还曾为陷于困境的宝玉宝钗夫妇提供物质资助,也就是供养他们夫妇。即使袭人后来能长久地跟蒋玉菡在一起,在那个时代,戏子是低常人一等的,一个戏子的老婆,是得不到一般世人尊重的。袭人的人生理想,是陪伴宝玉一辈子,这个理想当然是破灭了,她也只能是在回忆里,通过咀嚼往日的甜蜜,来度过以后的岁月。总体而言她也是红颜薄命,是悲剧人生。
  排在又副册第三位的,我认为应该是鸳鸯。鸳鸯我不多说了。只想特别指出来,鸳鸯无意中撞见了司棋和潘又安。 在那个时代那种社会,那样的贵族府邸里,司棋竟然把外面的小伙子约到大观园里,做那样的事,是既违法又悖德,可以用骇人听闻和胆大包天来形容。而鸳鸯呢,她不是一般的丫头,她是贾母身边最信赖的人。书里后来写贾母查赌,好厉害啊,可以知道贾母的价值标准和行为准则。鸳鸯似乎是天然应该跟贾母一个立场,绝不允许府里出现这种乱象,不允许既定的秩序被搅动破坏的,因此面对司棋的行为,她能隐忍不报,就


已经算非常地出格了。这一讲一开头,我就引了鸳鸯的话,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丫头里,并没有司棋,司棋应该是贾赦邢夫人那个院子里的丫头,跟着迎春到这边来的,跟鸳鸯没有老交情。可是,书里写到,第七十二回一开头,鸳鸯听说司棋病得很重,要被挪出去,就主动去司棋那里,支出人去,反立身发誓:“我告诉一个人,立刻现死现报!你只管放心养病,别白糟蹋了小命儿!”我认为,鸳鸯的人格光辉在这一笔里,放射出了最强的光。在那样一个时代,那样一种社会,那样一种主流价值观的威严下,鸳鸯这么一个家生家养的奴隶,她就懂得任何一个生命,哪怕是比她自己地位还低一些的奴隶,都有追求自己的快乐与幸福的天赋人权,这种意识,是非常了不起的。当然,这其实就是作家曹雪芹的意识,这种意识在二百多年前的中国,是超前的,在现在的中国,也是先进的。鸳鸯的结局,应该是在贾母死亡后,贾赦向她下毒手时,自杀身亡。

  那么,又副册再往下排,应该都是谁呢?

  我个人的看法,排第四位的应该是小红。前八十回里,小红上了两次回目,八十回后,她还会去救助凤姐和宝玉,应该还会至少上一次回目。这说明在曹雪芹对全书的构思里,小红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前面讲别的角色的时候,也已经多次涉及到小红,这里不再重复。那么,小红贾芸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最后还有去救助别人的能力,说明他们在社会上也算站住了脚,难道这也算薄命吗?别忘了小红的父亲是林之孝,这种贵族府邸的大管家,主子得势的时候,即使不仗势欺人,也八面威风,可是一旦大厦倾倒,靠山崩溃,那就非常之惨,皇帝所指派的来抄家的官员,一定会首先将这样的大管家严加拷问。真实的生活里,像李煦家和曹家的管家,都被拘押很久,反复提审,下场很惨。小红既然能去救助凤姐宝玉,当然更会去救助自己的父母,但是,那是好解救的吗?自己被株连上的风险也是很大的。我们只能设想,贾芸和小红因为早有预感,早作准备,因此,在贾府倾倒之前他们就结为了夫妻。当皇帝将贾家抄家治罪时,贾芸只是贾府的一个远亲,小红嫁给他后已经不算贾府的人,一时不会被追究,他们还有勉强维生的社会缝隙可以安身。但是,那一定是在惊恐与担忧中过日子,小红就算躲过了被打、被杀、被卖的大劫,也依然还是一个悲情女子。

  排在第五位的,我认为是金钏。第六位是紫鹃。第七位的是莺儿。

  第八位,估计是麝月。第二十回中涉及麝月的那条脂砚斋批语,可以再引得更详细一点,批语是针对一段会给你留下很深印象的情节的:袭人病了,宝玉房里的丫头们全出去玩耍了,麝月却自觉地留在屋里照看,让宝玉觉得她“公然又是一个袭人”。后来宝玉就给她篦头,被晴雯撞见,遭到讥讽。脂砚斋批语说:“闲上一段女儿口舌,却写麝月一人,在袭人出嫁之后,宝玉宝钗身边还有一人,虽不及袭人周到,亦可免微嫌小弊等患,方不负宝钗之为人也,故袭人出嫁后云‘好歹留着麝月’一语,宝玉便依从此话,可见袭人出嫁,虽去实未去也。”这条批语透露了八十回后的情节,很珍贵。更有意思的是,也是在这一段稍前头一点,还有一条署名畸笏的批语,不但有这么个署名,还写下了落笔的时间,是丁亥夏。畸笏,应该是畸笏叟的减笔,这个人和脂砚斋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红学界一直有争论。有的认为是一个人,前后用不同的署名写批语,有的则认为是两个人,这个话题讨论起来很麻烦,这里不枝蔓。但是我要告诉你,就是这个丁亥年,据专家考证,应该是乾隆三十二年,也就是一七六七年。曹雪芹去世,是在一七六二年或一七六三年,这位畸笏写批语的时候,曹雪芹肯定已经不在了。那这条批语的内容是什么呢?写的是:“麝月闲闲无语,令余酸鼻,正所谓对景伤情。”你去看书里的具体描写,麝月说了不少话,并不是“闲闲无语”,那么这条批语是什么意思?它就给人这样的感觉——是书外的麝月,跟批书的人待在一起,批书的人批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把书里写的念给她听,而麝月坐在旁边,静静的,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可能只是在回忆,在沉思,于是批书的人鼻子就酸了,“对景伤情”,就是把书里的描写,和眼前的景况加以对比、联想,就很伤感,情绪难以控制。那么,这条重要的批语起码传递了三个信息:一个就是麝月实有其人,书里关于她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实际有过的;第二个信息,就是在生活的真实里,这个麝月,她最后经过一番离乱,到头来还是跟写书人、批书人又遇上了,就在一起生活了;第三个信息,就是书里第二十回所写的那一段,麝月看守屋子,宝玉跟她说话,她打开头发让宝玉给她篦头,遭遇晴雯讥讽等等,是有场景原型、细节原型的。当然,也许生活的真实里,这个女性并不叫麝月,但麝月写的就是她,性格就很一致。书里的麝月基本上是安静的,喜怒不形于色的,那么,书外的她,经历了大的劫波以后,虽然又遇到了写书的和批书的,但写书的已经死了,她和批书的相依为命,前途茫茫,她欲哭无泪,闲闲无一语。
  排第九位的,是司棋。关于她,我只强调一个细节。第二十七回,大观园的女儿们饯花神,满园热闹,小红,那时候还叫红玉,她为凤姐办完事取来小荷包,回到园子里,在凤姐支使她的那个山坡上去找凤姐好复命,可是凤姐已经不在那里了。这时候,就看见司棋从山坡上的山洞里出来,站着系裙子,她就赶上去问:“姐姐,不知道琏二奶奶往那里去了?”司棋回答:“没理论。”这当然也不是废墨赘文。从这个细节里可以知道,第一,大观园的建筑和园林虽然美丽,但是,卫生设施还相当落后,第五十四回就明确写到宝玉晚上走过山


石后头撩起衣服小解,那么这个细节,就意味着司棋她刚在那山洞里方便完;第二,由这个细节,读者也就可以知道司棋在作风上是比较随便的,初步透露出她这个爱把头发蓬松地梳得很高的身材高大丰壮的丫头,有着独特的性格;第三,这也是个伏笔,司棋后来约潘又安进园子里来偷情,她是准备得很充分的,她对园子里的山洞和僻静角落,勘探得非常仔细,本来应该是万无一失的,但是正像我刚才说的,大观园的卫生设施还是很欠缺的,第七十一回末尾,为什么“鸳鸯女无意遇鸳鸯”?并不是鸳鸯她想盘查什么,只不过是因为内急,不得不寻个僻静的角落去方便一下罢了。当然,对司棋,曹雪芹他也是写人性的复杂。第六十一回,她派小丫头小莲花儿,去问管厨房的柳家的要碗炖得嫩嫩的鸡蛋,柳家的抱怨了一番,嗬,听了小莲花儿的学舌,她伺候完迎春吃饭,就带领一群小丫头跑来,对厨房实行了彻底的打砸。司棋如此蛮横,还不止是因为嘴馋,实际上她是要夺取厨房的控制权,把柳家的换成能充分地为她的利益效劳的秦显家的。这场争夺战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秦显家的都进驻厨房半天了,却没想到又风云突变,厨房到头来还让柳家的掌管,司棋气了个仰翻,却也无计挽回,只得罢休。司棋确实也不是个善茬子。她被撵出去以后的结局,高鹗续书的写法,是她和潘又安双双殉情而死,平心而论,还是比较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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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23 19:10:07 | 显示全部楼层
排第十位的,我认为是玉钏。她是金钏的妹妹。她和她姐姐,以及前面提到的紫鹃、莺儿一样,在前八十回里都是上了回目的,各有自己的重头戏。关于她们的情节都比较单纯,好懂,我就不多说了。紫鹃、莺儿和玉钏等丫头,在贾府被查抄治罪、四大家族一损俱损后,都会被当做抄来的“动产”处理,或由皇帝赏给负责查抄的官员,或者被公开拍卖,想起来真令人不寒而栗。

  排在又副册第十一位的,我觉得可以是茜雪。前面讲别人的时候,我多次讲到她,已经讲过的,就不重复了。我的设想,是她无辜被撵以后,坠落到生活的最底层,嫁给马贩子王短腿了。记得王短腿吗?第二十四回,“醉金刚轻财尚义侠”,醉金刚把银子给了贾芸以后,怎么说的?他说还有点事,不回家了,让贾芸给他家带个信儿,叫家里人早点关门睡觉,倘或有重要的事情,叫他女儿明天一早到马贩子王短腿家去找他。尚义侠的人的朋友,当然也是讲义气的人。王短腿这个角色,我估计不会是随便那么大笔一挥,写了就跟扔了一样,这也应该是八十回后要出场的一个起作用的人物。估计茜雪就嫁给了他,而后来,王短腿不再贩马,就当了狱卒。茜雪之所以能不念旧恶,到狱神庙去安慰宝玉,应该就是因为她的丈夫是看守监狱的,有便利条件。

  排在又副册第十二位的,我觉得可以是柳五儿。她是管内厨房的柳嫂子的女儿。书里说她“虽是厨役之女,却生的人物与平、袭、紫、鸳皆类”。她十六岁了,一直想到怡红院里去当丫头,经芳官推动,宝玉也很愿意,这件事几乎就要成功,但是在大观园几个利益集团的争斗中,柳五儿受了许多委屈,最终还是好梦成空。抄检大观园后,王夫人训斥芳官,说她调唆宝玉,芳官敢于辩解,说“并不敢调唆什么”,王夫人恨她犟嘴,就举出她调唆宝玉要柳五儿的例子,说“幸而那丫头短命死了,不然进来了,你们又连伙聚党遭害这园子呢”。可是,在高鹗的续书里,柳五儿竟然还活着,并且成为宝玉的丫头,还被宝玉当做晴雯“承错爱”,这当然是胡写了。

  曹雪芹写柳五儿,最出彩的一笔,我个人认为,是她跟芳官说,自己病好了些,有些精神,就偷着到大观园里去逛逛,结果呢,因为害怕被盘查,不敢往里头走,“这后边一带,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见些大石头大树和房子后墙,正经好景致也没看见。”这就把咫尺天涯的人生处境,写出来了。大观园啊大观园,在里面的丫头们怕被撵出来,在外头的女孩们想钻营进去,难道那真是个人间乐园吗?曹雪芹用他那支生花妙笔,写出了园里园外这些女子的悲剧人生,令我们扼腕叹息,令我们深思时代、社会、人生、人性、命运,《红楼梦》是多好的一部书啊!
  那么,讲到这里,有红迷朋友会问了,第五回里,就点明了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这三个册子,是不是一共也就只有这三个册子?有的研究者认为,就这三册,再没有了。也有的研究者认为,还有两组,也就是还有两个册子,还容纳了二十四位女子,一共是六十钗。那么,周汝昌先生就考证出来,册子一共有九册,收入女子的数量达到一百零八位。在下一讲里,我会告诉你我的看法,和你一起探究这个既重要、又有趣的问题。

第36讲 情榜之谜
  古本《石头记》第十七、十八回讲到妙玉的时候,出现了一条署名“畸笏”的很长的批语,内容是这样的:“妙卿出现。至此细数十二钗,以贾家四艳再加薛、林二冠有六,添秦可卿有七,再凤有八,李纨有九,今又加妙玉,仅得十人矣。后有史湘云与熙凤之女巧姐儿者共十二人。雪芹题曰金陵十二钗,盖本宗红楼梦十二曲之义。后宝琴、岫烟、李纹、李绮皆陪客也,红楼梦中所谓副十二钗是也。又有又副册三断词,乃晴雯、袭人、香菱三人而已,余未多及。想为金钏、玉钏、鸳鸯、素云、平儿等人无疑矣,观者不待言可知,故不必多


费笔墨。”这条批语把副册又副册混说为又副册,但整体意思很清楚。隔了一条专评妙玉的话,又有一条批语说:“前处引十二钗,总未的确,皆系漫拟也。至末回《情榜》,方知正副再副及三四副芳讳。壬午季春。”这个壬午年,应该是乾隆二十七年,即一七六二年,那一年春天,曹雪芹可能还在世,并且完成了最后一回的《情榜》。前面我讲到过,曹雪芹因为在设计金陵十二钗册子的名单上殚精竭虑,来回来去地调整,他甚至一度主张把所写的书就叫做《金陵十二钗》。畸笏虽然跟他关系很密切,但是直到看见他写出的《情榜》,才终于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把书中众多的女子分成几组排列起来的。那么,已经看到了《情榜》的批书人,就说曹雪芹所排出的金陵十二钗除了正册、副册、又副册以外,还有三副、四副。这不是批书人的猜测,是看到了《情榜》以后的一个说法,因此是可信的。

  虽然对于脂砚斋和畸笏叟究竟是一个人前后使用了不同的署名,还是根本就是两个人,红学界一直有争议,但古本《石头记》里的批语,有一个约定俗成的称呼,就是都叫“脂批”。红学的分支“脂学”,就是专门来研究这些古本上的批语的。那么,我们现在就知道,根据脂批,《红楼梦》全书的最后有一个《情榜》,入榜的都是“金钗”,就是女子,她们十二人一组,每一组构成一个册子。除了上面我们已经探究过的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以外,很明确还有第四个册子,就是三副,以及第五个册子,叫做四副。

  我们现在就先来探究一下,三副册和四副册里,究竟会收入哪些女子?

  先说三副册。

  贾府的四位小姐,即畸笏所说的“贾家四艳”,她们跟前的首席大丫头,名字里各有“琴棋书画”四个字,这当然也是一种象征,意味着贾府的小姐们都很有文化修养。探春是书法家,前面讲到了;惜春会画画儿,构成书里重要的情节;第七回写周瑞家的送宫花,就写到迎春跟探春下棋;元春可能会弹古琴,那可能也是她能获得皇帝宠爱的一个因素,抱琴跟她入了宫,可能就专门从事伺候她弹琴方面的事宜。贾府四艳的四个首席大丫头,抱琴、司棋、待书、入画,司棋因为八十回里作者就着墨颇多,我猜测她已被又副册收入了,那么,在三副册里,抱琴、待书、入画应该是都有的。待书,通行本里印成侍书,查古本,还是应该写作待书。

  那么,王夫人跟前的一个丫头,跟贾环要好,贾环却对她三心二意的,到第七十二回,“来旺妇倚势霸成亲”,凤姐的亲信仆人来旺让老婆出面来讨这个丫头,要强娶为儿子的媳妇。来旺的这个儿子酗酒赌博,而且容貌丑陋,但是凤姐发了话,没办法,只好嫁过去。赵姨娘在紧急关头,求了贾政,希望留下这个丫头,日后自己也得个臂膀,但是贾政对此十分冷淡,赵姨娘回天无力。那么这个丫头是谁呢?书里出现了两个名字,一个是彩云,一个是彩霞,这两个名字有时候还出现在同一段故事情节里,但如果细读,就会发现跟贾环好的这个丫头,虽然一会儿写成彩云,一会儿写成彩霞,实际上,应该是一个角色。之所以名字不稳定,应该是曹雪芹还来不及对全书进行最后统稿,就像写奶子抱着大姐儿带着巧姐儿一样,属于没有剔尽的毛刺。根据书里交代,这个丫头还有个妹妹叫小霞,那么,应该把她定名为彩霞。彩霞在三副册里,应该占据一席地位。

  素云和碧月,是李纨的丫头,素云地位高于碧月。第七十五回,尤氏到了稻香村那里,要洗个脸补补妆,李纨就命令素云去把自己的妆奁取来。李纨是寡妇,不施脂粉的,素云就拿来自己的请尤氏将就着用,李纨就训斥她,说我没有,你就应该到小姐们那里去取些来,怎么公然拿出你的来?但是尤氏说她并不嫌脏,就用了。素云如果不是首席大丫头不会有这样的举动。素云如果在又副册里,那么我上一讲里排出的就需要去掉一个,比如把柳五儿移到三副中来,换上她;但是畸笏的那条批语也还只是猜测,“总未的确”,究竟某人在何册,畸笏也是壬午季春看了《情榜》才终于明了的,因此,如果到头来素云既然入不了又副册,那么三副册里是该有她的了。
  翠缕,湘云的丫头,和湘云一起论过阴阳,仆主二人一问一答,非常有趣。论到最后,就拣到一只金麒麟,这是给大家印象很深的一个情节。翠缕本来是贾母的丫头,后来贾母把翠缕给了湘云,湘云回叔叔婶婶家,就把她带过去,算那里的人了,湘云到祖姑家这边来做客,她就再跟过来伺候。翠缕应该在三副册里。

  还有就是雪雁,她跟着黛玉从扬州北上,到贾府时,贾母看她年龄太小,一团孩气,才


把自己的一个比较成熟的丫头鹦哥给了黛玉。虽然书里没有明文交代,但读者都能意会到,鹦哥后来改了名字,叫紫鹃,成为黛玉的首席大丫头,后来更成为黛玉的知心朋友。不过雪雁毕竟是跟随黛玉一起到贾府里寄人篱下的,她一天天长大,也一天天走向随贾府陨灭的悲剧结局,她应该是在三副册里。

  宝玉身边的丫头最多。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本来只是宝玉房里的丫头们凑分子给他单另外搞一次庆寿活动。丫头们出分子钱的数额,是按地位来定的,袭人、晴雯、麝月、秋纹四个,算一等大丫头,每人分子是五钱银子;芳官、碧痕、小燕、四儿四个,算二等丫头,每人分子是三钱银子。前面写宝玉的丫头,还有叫媚人的,叫檀云的,檀云这个名字跟麝月是配对的,还有叫绮霰的,绮霰和晴雯的名字又配对——通行本是把绮霰写成绮霞,那是不对的。但媚人、檀云、绮霰有的只出了一次名字,有的虽然出现不止一次,但在八十回里都没什么戏,脂批也没透露出她们在八十回后会有什么故事。在又副册里已经收入了晴雯、袭人和麝月,那么,秋纹、碧痕和小燕、四儿应该收到三副册里,她们在前八十回里都有一些戏。上一讲我提到过秋纹,她虽然也常常以是宝玉房里的丫头而流露出优越感,对比她地位低下的丫头婆子出言不逊,但总体来说,她的性格还是比较平和的,不像晴雯那么桀骜不驯,人生追求也比较肤浅,在与地位差不多的人相处时比较能退让。最体现她这种随遇而安、满足于主子小恩小惠的文字,集中在第三十七回,作者把她的性格与晴雯、麝月、袭人做了鲜明对比,最后导致了晴、麝把袭人那“西洋花点子哈巴狗”的绰号说了出来,袭人当然生气,而秋纹就立即道歉。秋纹作为一个有其独特性格的角色,在三副册中应该榜上有名。碧痕是丫头里分工负责伺候给宝玉洗澡的,有的古本里把她的名字写成碧浪,有的红学专家认为就应该把她的名字定为碧浪。书里通过别的丫头的嘴说出,她伺候宝玉洗澡,有一次竟洗了三个时辰,洗完后水淹了床腿,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道是怎么洗的。这个碧痕也应该入三副册。小燕,也就是春燕,第五十九、六十回有她不少戏,宝玉那女孩子从无价宝珠因为出嫁变成死珠再变成鱼眼睛的名言,作者安排为由她口中转述,她应该也入三副册。四儿,原来叫蕙香,第二十一回她趁宝玉跟袭人等赌气的机会得以接近宝玉,宝玉嫌她名字俗气,改叫她四儿;因为她跟宝玉生日相同,说了生日相同就是夫妻的戏言,被告密给王夫人,后来被王夫人斥责撵出,她应该也在三副册。那么,芳官在不在三副册呢?我认为不在,下面再讲理由。

  这样算起来,入三副册的,还只有十一钗。那么,还有一钗是哪位呢?我认为是小螺,薛宝琴的丫头,她抱着一瓶梅花,站在雪坡上的情景,是书中最美丽的画面之一。

  三副满员了,那么,四副,我个人认为,应该是收入了“红楼十二官”,就是为了准备元春省亲,贾蔷到江南去买来的十二个女孩子。她们里头戏最多的是龄官和芳官。前面讲宝玉的时候讲到过龄官画蔷,她和贾蔷之间是有真正的爱情的,她们之间的爱情超越了主奴关系。宝玉到梨香院去耳闻目睹,大为感动,也因此憬悟,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特别是爱情,有其神秘性,有命中注定的一面。龄官很了不起,元妃省亲,在那么重要的、具有政治性的活动里,主子命令她唱《游园》《惊梦》两出,她自以为这两出戏非本角之戏,执意不演,而且还自己选定了剧目,是风格完全相反的《相约》《相骂》,这样的作为,不知道您是怎么个看法,反正我读到那一段,就对龄官肃然起敬,那真是大艺术家才有的忠于艺术、不畏权贵的气派。后来皇帝因为死了老太妃,禁止娱乐,省亲也暂停,贾府遣散这些唱戏的女孩,除了死了的官,有八位留下了,龄官和宝官、玉官三位自愿离开。龄官应该是被贾蔷接走了,但八十回里没有明写,八十回后应有一个对他们结合和结局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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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23 19:12:14 | 显示全部楼层
芳官是书里戏份儿集中,而且塑造得极为生动的一个角色。她后来被分配到怡红院当丫头,她的干娘拿着她的银子,却不使在她的身上,不仅不好好给她洗头,还打骂了她,“那芳官只穿着海棠红的小棉袄,底下丝绸撒花袷裤,敞着裤腿,一头乌油似的头发披在脑后,哭的泪人一般。”她跟内厨房的柳嫂子交好,竭力要帮助柳五儿进到怡红院,她跑到厨房去传话,书里是这样写的,“忽见芳官走来,扒着院门”——肢体语言很生动——笑着跟柳家的说话。群芳开夜宴,书里又有专为她的一段白描:“当时芳官满口嚷热,只穿着一件玉色


红青酡色绒三色缎子斗的水田小夹袄,束着一条柳绿汗巾,底下是水红撒花夹裤,也散着裤腿。头上眉额编着一圈小辫,总归至顶心,结一根鹅卵粗细的总辫,拖在脑后。右耳眼内只塞着米粒大小的一个玉塞子,左耳上单带着一个白果大小的硬红镶金大坠子,越显得面如满月犹白,眼如秋水还清。”真是从纸上活跳了出来。后来宝玉还把她打扮成小土番的模样,而且,芳官还说“咱家现有几家土番”,可见那时候皇帝出征平息了番邦叛乱后,还会把其中的一些俘虏的土番分配到各个贵族家庭当粗使仆役,宝玉因此给她取了一个番名耶律雄奴,后来因为被人错叫成“野驴子”,就又改叫温都里纳,据说是“海西弗朗思牙“的”金星玻璃宝石”的译音。总之,芳官给读者留下的印象是鲜明生动的,这个艺术形象的外延性是很强的,关于她,可以做专题研究,并且能够得出丰富的成果。前面说到了,抄检大观园后,王夫人斥责芳官调唆宝玉,芳官敢于当面笑辩。她后来入了尼庵,但是读者们可以想像出来,她那样一种浪漫不羁的性格,肯定早晚会跟庵主发生冲突。她最终是怎样的一个结局,除了具有悲剧性以外,具体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其余的七官,文官后来分到贾母处,藕官分给了黛玉,蕊官分给了宝钗,葵官分给了湘云,艾官分给了探春,官分给了宝琴,茄官分给了尤氏。这些女孩子相当团结,她们一人有难,群体相帮,而且敢于为群体利益向主子进言,艾官就在探春面前告对手的状。她们作为丫头在大观园内外存在的时间虽然短暂,却显示出了不同于那些“常规丫头”的特殊风采,她们整体作为四副册的“金钗”,是说得过去的。

  那么,是不是《情榜》中的女子只有这五组六十名呢?一些专家,如周汝昌先生就提出来,不止这五组,还有四组,一共是九组,共有一百零八个女性。有的人会觉得,一百零八,这不落套了吗?《水浒》最后梁山泊英雄排座次,不就排出了一百单八将吗?这不是落套。从《红楼梦》的文本里,可以鲜明地看出来,曹雪芹他刻意创新,但是他没有割断和在他之前的文化源流之间的关系,他写宝玉和黛玉如何从《西厢记》《牡丹亭》里获取思想滋养,用很多古典戏曲来暗示人物命运和故事走向以及全书的结局,至于对他以前的杰出的文章诗词的融会贯通,那就更渗透在了整个文本当中。他虽然借鉴《水浒》排座次的外在形式,但是,《水浒》的一百零八个英雄豪杰中只有寥寥几个点缀性的女子,基本上是个被男性垄断的群体,而他在全书最后排出的《情榜》,除了册外的贾宝玉,全是女子世界。这在那个时代,那种社会,那样的主流意识形态下,他的做法绝对是惊世骇俗的,是对男权社会的挑战,是别开生面的艺术构思。而他将每组女子的数目定为十二,光这一点就跟《水浒》英雄榜的结构完全不同,具有鲜明的独创性。

  从我们读完《红楼梦》前八十回的印象来说,光是五组六十名女子,也容纳不下书里诸多的女儿形象。我对有九组一百零八位“金钗”的看法是认同的。那么,如果我继续往下推测,下面那四个册子里,还会收入书里的哪些女子呢?

  五副,实际也就是第六个册子里,我觉得应该有以下这些女子:

  二丫头。这是第十五回,写凤姐带着宝玉、秦钟,一起到一处村庄里去略事休息,宝玉见了那里的种种事物都觉得异常新鲜,后来见有一个纺车,就过去搬转作耍,没想到就来了个十七、八岁的村庄丫头,跑了来乱嚷:“别动坏了!”宝玉就陪笑说,因为从没见过,试他一试,那丫头就说:“你们那里会弄这个,站开了,我纺与你瞧!”但是一听那边老婆子叫:“二丫头,快来!”二丫头也就去了。按说,这二丫头对宝玉并不礼貌,但是,当凤姐休息完了,带他们离开时,曹雪芹却写下了这样的文字:“一时上了车,出来走不多远,只见迎面那二丫头怀里抱着他小兄弟,同着几个小女孩说笑而来。宝玉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料是众人不依的,少不得以目相送。”这真是惊心动魄的文字。宝玉怎么会“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按说,写宝玉恋恋不舍,也该算把宝玉的心情写足了,但曹雪芹他偏写成宝玉恨不得抛弃他全部的既有生活,而跟二丫头那样的庄户姑娘去进入另一个世界,这是值得我们认真思考的。在写到二丫头的时候有一条脂批说:“处处点情。又伏下一段后文。”估计八十回后,会有宝玉跟二丫头在某种情况下再次相遇的情节,那应该是特别有意味的一种安排,可惜我们现在看不到了。
儿。这是第九回里,和宝玉的首席小厮茗烟做爱的一个宁国府的丫头——茗烟在有的回里又写作焙茗。宝玉因为记得宁国府一所小书房里挂着一轴美人,忽生奇想,说府里这么热闹,那画上美人却很寂寞,应该去看望安慰她一下。这当然是曹雪芹写宝玉的特殊人格,就是他对本是不懂感情的事物,也会充满感情。结果他去了那里,就撞见了茗烟和儿,宝玉虽然责备茗烟,却跺脚催促发懵的儿“还不快跑”,还赶出去说:“你别怕,我是不告诉人的。”这个儿后来应该是嫁给茗烟了。




  瑞珠和宝珠,这两个在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后相继有怪异表现的丫头。前面讲过她们的事,这里不重复了。

  智能儿。这是一个能大胆追求爱情的尼姑,她和秦钟在馒头庵发生关系后,又勇敢地偷跑进城去找秦钟,说明她并不是满足露水姻缘的轻浮女子,对爱情有一份真诚的执著,但是她被秦钟父亲赶了出去,不知所终。

  云儿。她在第二十八回出现在冯紫英家的宴会上,还唱了曲。这是前八十回里出场的惟一一位妓女。

  青儿。这是刘姥姥的外孙女儿,板儿的妹妹。她在八十回后应该还要出现。

  几位荣国府里的丫头应该也在这一册里。她们是:宝玉房中的小丫头佳蕙,在第二十六回她和小红之间有非常重要的对话。绣橘,她在第七十三回“懦小姐不问累金凤”里有出色表现,小姐迎春虽懦弱,她还算是比较厉害的一个丫头。翠墨,探春的丫头。彩屏,惜春的丫头。还有就是坠儿,前面讲晴雯、小红的时候已经讲到过她,不再重复。

  以上是五副的十二钗。那么,六副,也就是第七个册子里,或许收入的是这些女子:琥珀,贾母的丫头。春纤,黛玉的丫头。碧月,李纨的丫头。佩凤、偕鸳、文花,她们是贾珍的妾,偕鸳在通行本上被写成偕鸾。第六十三回中,只不过有几句写她们两个一起打秋千玩耍的细节,后来便引出很多的题咏,被画成“绣像”,很有意思。还有一位靛儿,她应该是贾母房中的丫头,“宝钗借扇机带双敲”那段故事发生在贾母住处,她只不过问了一句藏没藏她的扇子,宝钗就声色俱厉地说了她一顿。此外,还有宝玉的丫头媚人、檀云、绮霰、可人、良儿。

  七副,也就是第八个册子里,或许会收入的女子是:张金哥,她是“王熙凤弄权铁槛寺”的直接受害者。红衣女子,袭人的姨表妹,第十九回里引出宝玉和袭人的一段重要对话,脂砚斋也有大段批语,估计八十回后,这位红衣女郎或许还会出现,并在宝玉的生活中起到某种救助的作用。周瑞的女儿,冷子兴的媳妇。娇杏,贾雨村的填房夫人,第一回将她的遭遇与甄英莲做对比,说她“命运两济”,但是,贾雨村最后的结局并不妙,在第一回末尾甄士隐的《好了歌注》里,“因嫌纱帽小,致使枷锁扛”一句旁,有脂批明白点出:“贾赦、雨村一干人。”可见她开始的“命运两济”只不过是“侥幸”中的假象,到头来她也还是个“犯官之妻”。丰儿,凤姐的丫头。银蝶,尤氏的丫头。莲花儿,迎春处的小丫头,为司棋去向内厨房的柳嫂子要炖鸡蛋,引出一场风波。蝉姐儿,探春处小丫头。炒豆儿,尤氏的小丫头。小鹊,赵姨娘的丫头。臻儿,香菱的丫头。嫣红,贾赦逼娶鸳鸯不成,用八百两银子买来的一个十七岁的姑娘。

  八副,也就是第九个、最后一个册子,我觉得其中会有几位令读者厌恶的女子出现。夏金桂和她的陪嫁丫头宝蟾,这是折磨香菱至死的人。秋桐和善姐,这是凤姐迫害尤二姐的不自觉与自觉的帮凶。以上四位女子人性中的邪恶太多,暴露得也很充分,但她们也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她们的薄命或许不能引出读者的同情,但是如果仔细想想,也就能够悟出,把她们人性中的邪恶挑动起来,并且纵容其膨胀的,还是那个时代、那个社会的主流势力,论罪恶,是不能只算在她们个人身上的。鲍二家的,多姑娘,两位淫荡的女子,多姑娘又写作灯姑娘,是晴雯的姑舅表嫂。她们的堕落也不仅是她们个人的品质使然,在那个男权社会里,不但男主人,就是男奴仆,也把她们视为玩物,她们也是那个时代的牺牲品。小霞,彩霞的妹妹。小吉祥儿,赵姨娘处的小丫头,为参加丧葬活动向雪雁借衣服被拒绝。小鸠儿,春燕的妹妹。小舍儿,金桂的丫头。倪二的女儿,从醉金刚倪二上回目,可知曹雪芹对这个“跳色”的市井泼皮相当重视,他的女儿,他提到的王短腿,都保不定会在八十回后亮相。傻大姐是最后一钗,她是贾母处的粗使丫头,她拾到绣春囊,惹出一场急风暴雨,清代晚期的评家更有“傻大姐一笑死晴雯”之说,其实她那只是一个傻笑。
  当然,如果你仔细梳篦八十回的文字,还有一些小丫头、小姑娘似乎也应该收入册子,比如贾母的丫头还有叫玻璃、翡翠、玛瑙的,如果给了宝玉的珍珠后来改叫了袭人,那么,似乎后来又补了一个叫珍珠的丫头。还有叫鹦鹉的,如果不是后来改叫紫鹃的鹦哥,那么,应该是另一个丫头。此外,宝玉的丫头有叫紫绡的;宝钗的丫头有叫文杏的;王夫人有叫绣鸾、绣凤的丫头;薛姨妈有叫同喜、同贵的丫头;贾赦有个妾叫翠云;邢岫烟的丫头篆儿;第六十二回来给宝玉拜寿的还有个丫头叫彩鸾,也不知是哪一处的;卜世仁的女儿,贾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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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23 19:15:33 | 显示全部楼层
表妹银姐,等等。也许,我上面所列出的某些女子,就应该分别由这里面的某几位置换下来。

  曹雪芹在第五回里,给这些女子一系列的悲剧性概括,警幻仙姑唱的歌是:“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金陵十二钗的册子全存放在薄命司中,给梦游的宝玉喝的茶名叫“千红一窟”(千红一哭),饮的酒名叫“万艳同杯”(万艳同悲)……他为那个时代那种社会那种主流价值观念下,青春女性的被压抑被埋没被吞噬被污染被扭曲而深深叹息,无限悼怀。

  在揣摩曹雪芹所设计的《情榜》的过程里,我不由得想起鲁迅先生在《我之节烈观》那篇文章结尾所写下的那些话:

  “他们是可怜人;不幸上了历史和数目的无意识的圈套,做了无主名的牺牲。可以开一个追悼大会。

  我们追悼了过去的人,还要发愿:要自己和别人,都纯洁聪明勇猛向上。要除去虚伪的脸谱。要除去世上害人害己的昏迷与强暴。

  我们追悼了过去的人,还要发愿:要除去于人生毫无意义的苦痛。要除去制造并赏玩别人苦痛的昏迷和强暴。

  我们还要发愿:要人类都受正当的幸福。”

  鲁迅先生是在一九一八年七月写下这些话的。那是上世纪刚刚出现的白话文之一,他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五·四”运动还没有爆发。建议你现在找到《鲁迅全集》里的这篇文章看一下,他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还没有女字边的“她”字,他写女性时的第三人称仍然用的“人”字边。我说这个细节干什么?就是想到中国妇女的命运,从曹雪芹写《红楼梦》,到鲁迅先生写《我之节烈观》,基本上没有什么改变。而他们的心是相通的,把鲁迅先生的这段话拿来诠释曹雪芹《红楼梦》最后的《情榜》,我觉得真是严丝合缝。想想金陵十二钗系列里的女子,反复诵读鲁迅先生这些文章,真不禁悲从中来,心潮难平。

  时代发展到今天,社会状况当然有了很大的变化,本来,“五·四”运动时期,发明出女字边的“她”字,是为了体现对女性的尊重,但是到了上世纪后期,西方出现了“女权主义运动”,为体现性别上的平等,从语言文字上,女权主义者们反对将女性特殊处理。在中国,随着社会进步,妇女的地位和处境总体而言应该说有了很大的提升和改善。近些年,虽然没有成型的西方式的“女权主义运动”在中国出现,但是新一代女性也开始在反对性别歧视、争取自身权益方面有了勇敢的话语与行为,这都是令人欣慰,足可告慰《红楼梦》里众多的金陵薄命女,告慰曹雪芹的。

  但是,曹雪芹透过《红楼梦》所表达出来的,不仅是社会学方面的深刻思考,他还有更高层面的哲学上的终极思考。甲戌本开篇不久就有一首诗: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漫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第一句,“浮生着甚苦奔忙?”这就是终极追问,是最高层次的哲学思考,就是问生命的意义是什么?生活的目的是什么?作为一个生命,每天跑东奔西,忙忙碌碌,意义究竟是什么?就算你不用奔跑忙碌,你每天安静地继续存活,那意义又是什么?第二、三、四句,你读了可能觉得,哎呀,太悲观了,太虚无了。但是,最后四句就告诉你,在那最深沉的漫漫长夜里,有两个人,一个是红袖,另一个是“情痴”——“红袖”这个起码不可能不是在象征一位女性,而“情痴”,看了后面的文字我们就知道,应该是指宝玉的原型,其实也就是指作者,指曹雪芹本人——他们在那样一种近乎绝望的处境下,努力地去超越,去升华,他们合作著书,通过这部书来使自己的残余生命在暗夜里发出光来。他们用心血写书,已经长达十年之久,他们仍在努力,在行动,这就说明到头来他们并不彻底地悲观,并没有在虚无的思绪中沉沦。于是,尽管他们的心血在那个时候就遭到遮蔽,遭到摧残,但是,毕竟还是大体上留下了八十回文字,以及与文本水乳交融的许多批语,而他们那人生的意义,生命的尊严,就都长存在其中,获得了不朽,滋养着我们,使我们也能觉悟到,生命的尊严在于精神的独立,思想的自由,而生活的意义在于创造,在于有益于他人。  讲到这里,我想那些对于我的“秦学”的误会、歪曲应该得到彻底澄清了。我是只研究秦可卿一个角色吗?是仅仅对《红楼梦》文本里康、雍、乾三朝的政治内涵进行探究吗?是把对《红楼梦》的研究变成把书里角色和历史人物去对号入座吗?我的两个基本方法——一个是原型研究,一个是文本细读——现在你应该可以明白,原型研究不是查户口,实际上任何人恐怕都查不到那样的户口,原型研究的目的是为了搞清楚从生活真实升华为艺术形象的过程。对我个人来说,这对我从事写实性小说的创作,有着特别重要的作用。文本细读,我


细致到这样的程度,可以说我多余,或者烦琐,但是说我是离开了《红楼梦》,那我就听不懂他的话了。

  我从第一讲就一再申明,我从来不认为自己的研究心得,就都是对的,更没有让我的听众和读者都来认同我的观点的目的,我只是很乐于把自己的这些心得,公布出来与红迷朋友们分享,并欢迎批评指正。我的目的只是藉此来引发出人们对《红楼梦》的更浓厚的兴趣,为民间红学展拓出更宽松更舒畅的挥洒空间。那么,在这一讲的最后,我把自己所排列出来的《情榜》再以明快的分列方式,公布于下。除了曹雪芹在第五回里已经写出的,其余的当然都仅是我的猜测,欢迎红迷朋友们按照自己的判断,对我排出的名单加以调整。

  前面已经讲到过多次,根据脂批可以知道,曹雪芹不但在全书结束时排出了《情榜》,而且还给上榜的角色加了考语,宝玉是“情不情”,黛玉是“情情”。那么,曹雪芹究竟是只给正册的女子加了考语,还是给副册、又副册的女子全加了带一个“情”字的考语?甚至给六十位或者一百零八位女子全加了?这是一个值得再加探讨的问题,但我就暂不在这里跟大家讨论了。我目前还只能是给正册和副册、又副册里的女子,试拟了考语。那么,下面就请看我排出的《情榜》,也算是我的一个探佚成果吧。

  情榜

  绛洞花王

  贾宝玉 情不情

  金陵十二钗正册

  林黛玉 情情 薛宝钗 冷情

  贾元春 宫情

  贾探春 敏情

  史湘云 憨情

  妙 玉 度情

  贾迎春 懦情

  贾惜春 绝情

  王熙凤 英情

  巧 姐 恩情

  李 纨 槁情

  秦可卿 情可轻

  金陵十二钗副册

  甄英莲 情伤

  平 儿 情和

  薛宝琴 情壮

  尤三姐 情豪

  尤二姐 情悔

  尤 氏 情外

  邢岫烟 情妥

  李 纹 情美

  李 绮 情怡

  喜 鸾 情喜

  四姐儿 情稚

  傅秋芳 情隐

  金陵十二钗又副册

  晴 雯 情灵

  袭 人 情切

  鸳 鸯 情拒

  小 红 情醒

  金 钏 情烈

  紫 鹃 情慧

  莺 儿 情络

  麝 月 情守

  司 棋 情勇

  玉 钏 情怨

  茜 雪 情谅

  柳五儿 情失

  金陵十二钗三副册

  抱 琴

  待 书

  入 画

  彩 霞

  素 云

  翠 缕

  雪 雁

  秋 纹

  碧 痕

  春 燕

  四 儿

  小 螺

  金陵十二钗四副册

  龄 官

  芳 官

  藕 官

  葵 官

  蕊 官

  官

  艾 官

  茄 官

  文 官

  宝 官
 玉 官

  官

  金陵十二钗五副册




  二丫头

  儿

  瑞 珠

  宝 珠

  智能儿

  云 儿

  青 儿

  佳 蕙

  绣 橘

  翠 墨

  彩 屏

  坠 儿

  金陵十二钗六副册

  琥 珀

  春 纤

  碧 月

  佩 凤

  偕 鸳

  文 花

  靛 儿

  媚 人

  檀 云

  绮 霰

  可 人

  良 儿

  金陵十二钗七副册

  张金哥

  红衣女

  周瑞女

  娇 杏

  丰 儿

  银 蝶

  莲花儿

  蝉姐儿

  炒豆儿

  小 鹊

  臻 儿

  嫣 红

  金陵十二钗八副册

  夏金桂

  秋 桐

  宝 蟾

  善 姐

  鲍二家的

  多姑娘

  小 霞

  小吉祥儿

  小鸠儿

  小舍儿

  倪二女

  傻大姐

  我的讲座,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收看电视上我的讲座,以及阅读我这些讲座文稿的各方面人士。再说一次:欢迎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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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0 02:19:17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怎么喜欢看 《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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